人與自然哲學論文大全11篇

時間:2022-03-19 00:3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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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自然哲學論文

篇(1)

在宇宙中,地球是我們至今所知道的惟一有生命存在的星球,人類是地球生命系統的一部分,是大自然長期進化的產物,也是地球上惟一有完整的知識系統、價值系統和道德系統的高級生物。人類被稱為萬物之靈,但不是萬物的主宰,不能脫離自然而存在,應當和自然和諧相處,否則就會自毀家園。對人與自然關系的這種認識,經歷了一個相當漫長的歷史時期,從對自然的恐懼、取媚、親和,到人與自然的分化、對自然的探索和征服。當人類終于可以高昂著頭顱蔑視自然的時候,也受到了大自然無情的懲罰,人類最終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在人類對自然的認識過程中,人性的發現、人類崇高地位的確立,是人類擺脫自然和社會奴役的精神力量。而當人類把自己視為自然的主宰,任意破壞和掠奪的時候,猛然醒悟已經走到了絕路。今天,當我們面對全球性的生態危機、環境惡化的勢態,不得不考慮走一條可持續發展的道路,而要實現這一長遠目標,就必須確立一種人與自然關系的現念。

當然,要糾正人們長期形成的錯誤認識,決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們在討論人與自然關系的現念之前,有必要對人類對自然的認識歷程進行認真地反思和清算。

一、天人合一—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天人觀

人與自然的關系,在中國古代哲學史上被稱為天人關系。東方民族習慣于或者說更擅長于將“天”與“人”置于一個彼此相連的大系統中,來思考兩者之間的關系。中國古代哲學史上的“天人合一”、“道”、“氣”等哲學命題,都體現了東方文明中“天人合一”的思想。這種思想有三種表現形式: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天人合一論”;以莊子為代表的“天人交融論”和以荀子為代表的“天人相分論”。

“天人合一”觀念產生較早,殷商時期人們把有意志的“天帝”看作宇宙的主宰,凡征伐、狩獵等重大人事活動,都要通過占卜來揣摩天意,再作決斷。殷商時期的這種宗教思想,經孔孟升華為哲理性的天人觀。

孔子維護“天”的至上尊嚴,主張以“天意”建立人間尊卑秩序,協調人和自然的關系。孟子發展了孔子的天人思想,他首先論證了天賦道德論,進而提出“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的命題,這種“天”與人性、內心的統一,要求人以道德規范約束自己,以求接近人與天的和諧。漢代董仲舒進一步肯定了“天人合一”論,認為人事與自然規律有類別同形和序列的同構,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天人感應”、“災異譴告”學說,這一系統化了的“天人合一”思想注重社會人事,把人和自然的關系完全淹沒在天道王權的體系之中。宋明理學繼承了秦漢以來由董仲舒系統化了的“天人合一”論,程朱、陸王從唯心主義出發,主張“天理”與“心性”相結合,人性成為聯結天和人的紐帶,從而把“天人合一”改造為心性之學。

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文化的“天人合一”思想,將社會道德規范轉化為人的內心道德要求,使人們致力于向內修身養性,而不是向外探索自然。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儒家思想雖希冀建立人和自然的和諧關系,但卻成為阻礙自然科學發展的因素之一。

在中國思想史上,老莊“天人交融”思想更為深刻。老子建立的天人關系是基于無為狀態的與天和諧的理想。莊子以“氣”作為溝通天人的物質基礎,認為天地、物、人都是陰陽之氣的對立與合成,故日“通天下一氣耳”。這種人和自然交融的觀念是對人和自然默契關系的肯定,但是·,這種肯定是建立在否定人的主體地位的基礎上的,要求人無條件地順從自然。

與天人合一的思想相對立,中國古代哲學中還有天人相分的一派。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荀子。荀子認為,“天”與“人”,天道與人道是分屬不同范疇的問題。荀子強調天人相分,認為“天”與“人”各有自己的職責。荀子提出“天人相分”,一方面把天解釋為自然界及其變化規律;另一方面肯定人的主觀能動性,如“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萊亡。”天道自然不能干預人事,人也不能違背自然規律。荀子區別天和人,否定了自然變化和社會治亂的聯系,確立了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的觀念;同時,把人從天命主宰之下解放出來。可以說“天人相分”哲學命題蘊含著“天人合一”的思想,突破了儒家的天人合一論,既承認客觀規律的作用,又肯定人的主觀能動性。

縱觀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天人觀,一個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而不是對立。儒家通過內省本心達到與天的溝通、天理與心性的合一。盡管儒家所謂的“天”是道德化的或者是抽象的,還不能完全等同于我們今天所說的自然,但卻體現出人對自然的一種親和與包容。道家從自然哲學立論,主張通過“抱一”、“體道”達到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這種觀念上的回歸自然雖然有消極順從之嫌,可本質上表現了人是自然一部分的思想。儒、道兩家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干,在歷史上互抗互補,對天人關系的理解殊途同歸,共同積淀成為中國人的穩定的心理定勢和價值取向。今天,當我們面對嚴重的生態挑戰時,重溫古人的天人關系思想,在崇敬前人對自然關懷的同時,更深切地感到應當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吸取營養,重新確立人與自然的平等信念。

二、主客二分—西方傳統哲學的主流

西方文化的源頭是古希臘文化。在天人關系上,古希臘雖有天人和諧說,但希臘哲人更擅長于將“天”—自然作為外在于人類的、獨立的認識對象,形成較為發達的自然哲學。例如柏拉圖的“理念說”,把理念世界和感性世界對立起來,這種主客兩分的觀念,成為近代西方思維的起點。同時,古希臘還用神話的形式折射出人和自然關系的認識,一方面表現了人和自然的局部分化,使人得以從自然本體中掙脫出來,審視自身、觀察自身;另一方面,人和自然的分化還處于初級階段,人類以自然神論的形式保持著對自然的崇敬。

在歐洲中世紀,上帝出現在人和自然之間,人間扭曲了的社會關系幻化為上天的神力。宗教哲學代替了古希臘的自然哲學,一神教取代了多神教,超自然的上帝取代了自然神。一神論將人從自然中分裂出來,賦予人格化的神以超自然的力量,把對自然的崇拜轉變為對神的崇拜,將人和自然統一于神力,忽視了人對自然的關懷。由此可見,西方的傳統哲學不論是自然哲學,抑或宗教哲學,一個突出的特征就是將人從自然中分離出來,使人與自然處于一種對立的狀態。這種主客兩分的思維方式不可能產生天人合一、物我一體的天人觀,只能派生“人是自然的立法者”的思想。因此,在一定意義上說,這已隱含了導致當代生態危機的思想根源。

進人近代之后,人文主義和科學精神的覺醒,突破了歐洲中世紀僵化的神學秩序。人文主義高揚“人性”的旗幟,以與“神性”抗衡,對人自身的力量和創造性充滿信心,一時間,大寫的“人”,為萬物之靈的“人”,成為被崇仰的新偶像;科學精神則激起對自然界、宇宙萬物的不倦探求,哥白尼、布魯諾、伽利略托勒密體系,使自然科學擺脫了神學嬸女的卑微地位,成為認識自然、進而征服自然的銳利武器。

培根從唯物主義立場出發,論證人的認識能力能夠通過經驗歸納方法把握自然界的規律,并提出“知識就是力量”的著名論斷,成為近代人類征服自然的座右銘。培根指明的方向,促進了經驗自然科學的迅速發展。這種推崇自然、探索自然,又偏重于實用功利性的觀點,在當時推進了生產力的發展。笛卡爾從不同角度論證了與培根相同的原理。他突出強調理性的力量和地位,認為一切在過去被確立了的“權威”與“信仰”之類神圣不可侵犯的東西,都要經受理性的“普遍懷疑”的檢查,只有人的“理性”是真實的,萬能的。因此,笛卡爾豪邁地提出“……借助實踐哲學,我們就可以……使自己成為自然的主人和統治者。”笛卡爾還發展了精神與物質截然兩分的二元論,認定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各行其是,只受自身規律的支配。這種“笛卡爾主義”引導近代人類走向與自然分離以至對立的道路,正如阿爾·戈爾所說:按照笛卡爾的解說,我們與地球無關,有權將地球僅僅視為一堆無生命的資源,可以隨意掠取。

康德哲學有濃郁的人文主義色彩,他提出了“人是目的,而不僅僅是手段”,人是“絕對價值”和“客觀目的”等著名論點,并把這看作是最高的道德律。康德哲學的特點不是一般地表明對人的關懷和強調,而是突出地提出了人是自然的主人這一思想,即“人是自然的立法者”思想。黑格爾以“絕對唯心主義”的荒誕形式,把絕對理性不但視為全部自然界的主人,甚至把自然界看成是“精神”的“外化”的結果。這樣,“理性”或“精神”就成了自然界的“創世主”。這實質上是把人的理性提高到了至高無上、支配一切的地位。

西方傳統的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把人與自然加以分割地考察,把自然僅僅作為一種外在物,一種供人類加以運用和改造的對象。他們看不到人與自然的融合,不理解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這種傳統的理性主義與人類中心主義相結合,使人的主體性更加膨脹,人與自然的關系終于出現了危機。正是在這種弘揚理性,倡導實驗科學的主流文化的影響下,歐洲的工業文明得以迅猛發展。由于生產力的發展,人類控制了許多自然力,取得了征服自然的許多成果。而“人是自然界的主宰者”這種觀念也走向了極端。當我們面對嚴重的生態危機挑戰時,重溫中西傳統文化有關天人關系的思想,對當代人正確處理人與自然關系具有重大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篇(2)

    在哲學界,蕭焜燾先生(1922-1999)以研究黑格爾哲學、自然辯證法著稱,人們很少提到他的技術哲學思想。事實上,在他的哲學體系中,技術具有極為重要的地位。蕭焜燾技術哲學的研究進路十分獨特,其技術哲學的思想內容也極其深邃而廣闊,學界應關注之。

    一、技術哲學研究的基礎地位

    蕭焜燾十分重視技術哲學研究。首先,可以從他的主要著作的文本結構中找到“客觀證據”。這就是,在他最重要的學術著作《自然哲學》和《科學認識史論》中,“技術哲學”研究都處于極關鍵的“位置”。在《自然哲學》中,“技術論”作為整本書的四篇之一,是他整個《自然哲學》的終點。在他看來,“技術運動”是宇宙自然辯證運動的最高篇章。同樣,在《科學認識史論》中,“工程技術與現代哲學唯物論”作為全書的最后一章,由他親筆撰寫。他正是在當代工程技術發展中看到了科學與哲學復歸于“辨證綜合”的現實途徑。

    其次,還可以從他的一系列言論中找到根據。關于“技術”地位的言論。一方面,蕭焜燾指出,技術在生產、經濟、社會的發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現代的巨大的社會生產力中,技術競成了它不可缺少的核心力量。”另一方面,蕭焜燾指出,技術在上層建筑、意識形態領域的作用也日益顯著。“技術的這種從自然到社會、從理論到行動的兩棲特點,奠定了它在科學與哲學中的主導地位。當今科學與哲學的發展,工程技術活動將起決定性的作用。”在這里,“技術”與“科學”、“哲學”并列,并被視為居于“主導地位”、對“科學”、“哲學”的發展將起決定性作用。如此高度地評價“技術”,這在哲學界尚不多見。

    蕭焜燾明確地反對輕視技術的思想傳統。在中國歷史傳統里,在大學問家眼里,技術常常被看做無關乎天命人性,不足掛齒,不能登大雅之堂。對這種貶抑技術的思想傳統,蕭煜燾指出,這是很不正常的。

    技術的這種“核心力量”、“主導地位”、“決定性的作用”,必然折射出技術哲學研究的突出價值。蕭煜燾明確地講:從社會生產力、生產方式、上層建筑、意識形態,即整個社會結構中,都可以見到“技術”的不可或缺的作用。于此,“技術”這一概念已進入哲學的廣泛背景之中。我們必須從哲學的意義上,探討技術的本質及其自身的發展。蕭焜燾關于“技術哲學”研究地位的言論也有兩方面。

    其一,關于“技術哲學”研究在“自然哲學”研究中的基礎地位的認識。在自然哲學研究中,蕭煜燾沒有使用“技術哲學”概念,而是使用“技術論”,并把它與“宇宙論”、“生命論”相并列。他認為,物質是宇宙自然的基石,“宇宙”、“生命”、“技術”是物質實體充分展開的三個環節。從物質論出發,自然哲學分三個環節展開:即“宇宙論一生命論一技術論”。宇宙論主要研究宇宙物質的演化過程;生命論主要研究宇宙的花朵——生命的演化過程;技術論主要研究宇宙的靈魂——人在宇宙自然基礎上的物質創建過程。在蕭焜燾看來,在這三個環節中,技術論不是可有可無的環節,而是整個宇宙自然辨證發展的否定之否定環節,具有突出的地位。他說:“技術論是我們的自然哲學的終點。”

    其二,關于“技術哲學”研究在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論中的基礎地位的認識。蕭煽燾提出,工程技術的哲學靈魂是革命實踐,以工程技術作為進路,就更能窺探出實踐的豐富的理論內容。在《科學認識史論》的結束語中,他說:“現在所面臨的格局是科學整體化、哲學現實化、哲學科學一體化。‘一體化’表現在科學技術領域就是哲學層次的‘工程技術論’,表現在哲學領域就是‘現代哲學唯物論’”。這里的“工程技術論”是他對“技術哲學”的又一種稱謂。蕭煜燾認為,哲學層次的“工程技術論”將為馬克思實踐唯物論提供一個“更加碩壯、更加精力充沛的軀體”。

    二、技術哲學研究的獨特范式

    蕭焜燾的技術哲學研究分散在他的一系列論著中,如《自然哲學》、《科學認識史論》中的“關于辯證法科學形態的探索”,“唯物主義與當代科學技術綜合理論”,“關于堅持和發展哲學的幾個問題”,“關于一個哲學唯物論體系的構思”等篇章。在《自然哲學》“技術篇”中,有三章自成系統的技術哲學內容,但蕭焜燾沒有專門論述“技術”的著作或論文,這在一個方面反映了他的技術哲學思想還沒有得到系統的展開。即使如此,我們還是能感受到蕭煜燾技術哲學研究的一些特色。

    第一,從屬于自然哲學。

    蕭焜燾的技術哲學研究從屬于他的自然哲學研究,是其自然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他看來,沒有技術運動,宇宙自然辯證運動就不能完成。與之相應,沒有技術哲學研究部分,自然哲學就不能完整。

    蕭焜燾這種從屬于自然哲學的技術哲學研究,極具獨特性。從人與自然的關系角度,人們通常把自然哲學、科學哲學和技術哲學,看做是相互關聯、相互區別、相互并置的三個哲學分支,進行獨立的技術哲學研究。毋庸置疑,進行獨立的技術哲學研究是必要的,目前大多數技術哲學研究學者也正在這樣做。但不可否認,這種獨立的技術哲學研究存在一定的片面性,或許真如海德格爾所言,技術的本質不在技術本身,我們主流所熱衷的對技術自身的獨立研究,很可能恰恰會遺漏或忽視一些技術的重要方面。由此,蕭焜燾所倡導的從屬于自然哲學的技術哲學研究就值得關注。他使我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的技術哲學”。

    第二,實踐的觀點。

    實踐的觀點是蕭焜燾技術哲學研究的建構原則。蕭焜燾關于技術的形成、技術的本質、技術的發展的一系列論述中,都貫穿著主觀與客觀、能動性與受動性相統一的實踐范疇。譬如,他講“生產勞動對技術的形成與發展的決定作用”,“作為勞動方式的技術”、“物與人的交互作用的顯現”、“革命實踐是工程技術的哲學靈魂”等。

    蕭焜燾關于“工程技術”的定義突出地體現了其運思的實踐觀點。他把工程技術定義為:“是實現人的意志目的的合乎規律的手段與行為”。這種定義,與我們學界通常強調,技術是“方法”、“技能”、“知識”、“手段”等觀點,的確不同。它更強調技術的“行動的意義”。

    蕭焜燾明確地意識到:“特別強調‘實踐’的作用,而實踐的要義就在于行動。因此,‘技術’作為變換物質、協調關系、促進思維的一種能動力量,是可以與‘實踐’范疇相通的。實踐是技術的哲學靈魂,技術是實踐的現實表現。”

    第三,服務于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  蕭焜燾主要是站在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的高度來看待技術哲學的研究功能。比較而言,他不強調技術哲學研究自身的學術價值,而是強調技術哲學研究對于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的重要作用。他認為,工程技術是實踐唯物主義的客觀基礎。原因是:工程技術集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大成,將科學與技術融為一體,并使主觀見之于客觀,達到主觀與客觀的統一。工程技術立足于自然,通過實踐,面向人生,將宇宙人生凝為一體,從而體現了天人合一、人定勝天的哲學宇宙論的最高原則。在蕭焜燾那里,深入開展工程技術的哲學研究,正是為了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使其青春永駐,大放異彩。

    第四,以馬克思恩格斯技術哲學思想作指導。

    蕭焜燾的技術哲學研究,主要受到了馬克斯恩格斯的技術哲學思想的影響。他自己明確地說,他的技術哲學研究思路正是沿著馬克思指引的方向前進的。

    比較而言,蕭焜燾的技術哲學研究受到恩格斯技術哲學思想的影響更突出。譬如,上述三點都可在恩格斯技術哲學思想中找到相對應的內容。具體來說,在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中,也暗含著一個從屬于自然哲學的技術哲學萌芽;恩格斯也特別注意對“勞動”、“工業”的研究,也特別強調“工業”對哲學發展的推動作用;等等。注意到蕭煜燾技術哲學研究與恩格斯技術哲學思想的聯系,研究蕭餛燾的技術哲學思想,也可以反過來幫助我們進一步認識恩格斯的不被人們注意的技術哲學思想。

    三、自然哲學視野中的技術哲學思想內容

    蕭焜燾的技術哲學思想沒有充分地展現出來,他提出的“哲學唯物論體系”中的精神哲學部分也沒能面世。但這些缺憾不足以構成把握他的技術哲學思想的障礙。蕭焜燾的技術哲學思想內容可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作為宇宙自然辯證運動的否定之否定環節的技術現象。

篇(3)

    在哲學界,蕭焜燾先生(1922-1999)以研究黑格爾哲學、自然辯證法著稱,人們很少提到他的技術哲學思想。事實上,在他的哲學體系中,技術具有極為重要的地位。蕭焜燾技術哲學的研究進路十分獨特,其技術哲學的思想內容也極其深邃而廣闊,學界應關注之。

    一、技術哲學研究的基礎地位

    蕭焜燾十分重視技術哲學研究。首先,可以從他的主要著作的文本結構中找到“客觀證據”。這就是,在他最重要的學術著作《自然哲學》和《科學認識史論》中,“技術哲學”研究都處于極關鍵的“位置”。在《自然哲學》中,“技術論”作為整本書的四篇之一,是他整個《自然哲學》的終點。在他看來,“技術運動”是宇宙自然辯證運動的最高篇章。同樣,在《科學認識史論》中,“工程技術與現代哲學唯物論”作為全書的最后一章,由他親筆撰寫。他正是在當代工程技術發展中看到了科學與哲學復歸于“辨證綜合”的現實途徑。

    其次,還可以從他的一系列言論中找到根據。關于“技術”地位的言論。一方面,蕭焜燾指出,技術在生產、經濟、社會的發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現代的巨大的社會生產力中,技術競成了它不可缺少的核心力量。”另一方面,蕭焜燾指出,技術在上層建筑、意識形態領域的作用也日益顯著。“技術的這種從自然到社會、從理論到行動的兩棲特點,奠定了它在科學與哲學中的主導地位。當今科學與哲學的發展,工程技術活動將起決定性的作用。”在這里,“技術”與“科學”、“哲學”并列,并被視為居于“主導地位”、對“科學”、“哲學”的發展將起決定性作用。如此高度地評價“技術”,這在哲學界尚不多見。

    蕭焜燾明確地反對輕視技術的思想傳統。在中國歷史傳統里,在大學問家眼里,技術常常被看做無關乎天命人性,不足掛齒,不能登大雅之堂。對這種貶抑技術的思想傳統,蕭煜燾指出,這是很不正常的。

    技術的這種“核心力量”、“主導地位”、“決定性的作用”,必然折射出技術哲學研究的突出價值。蕭煜燾明確地講:從社會生產力、生產方式、上層建筑、意識形態,即整個社會結構中,都可以見到“技術”的不可或缺的作用。于此,“技術”這一概念已進入哲學的廣泛背景之中。我們必須從哲學的意義上,探討技術的本質及其自身的發展。蕭焜燾關于“技術哲學”研究地位的言論也有兩方面。

    其一,關于“技術哲學”研究在“自然哲學”研究中的基礎地位的認識。在自然哲學研究中,蕭煜燾沒有使用“技術哲學”概念,而是使用“技術論”,并把它與“宇宙論”、“生命論”相并列。他認為,物質是宇宙自然的基石,“宇宙”、“生命”、“技術”是物質實體充分展開的三個環節。從物質論出發,自然哲學分三個環節展開:即“宇宙論一生命論一技術論”。宇宙論主要研究宇宙物質的演化過程;生命論主要研究宇宙的花朵——生命的演化過程;技術論主要研究宇宙的靈魂——人在宇宙自然基礎上的物質創建過程。在蕭焜燾看來,在這三個環節中,技術論不是可有可無的環節,而是整個宇宙自然辨證發展的否定之否定環節,具有突出的地位。他說:“技術論是我們的自然哲學的終點。”

    其二,關于“技術哲學”研究在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論中的基礎地位的認識。蕭煽燾提出,工程技術的哲學靈魂是革命實踐,以工程技術作為進路,就更能窺探出實踐的豐富的理論內容。在《科學認識史論》的結束語中,他說:“現在所面臨的格局是科學整體化、哲學現實化、哲學科學一體化。‘一體化’表現在科學技術領域就是哲學層次的‘工程技術論’,表現在哲學領域就是‘現代哲學唯物論’”。這里的“工程技術論”是他對“技術哲學”的又一種稱謂。蕭煜燾認為,哲學層次的“工程技術論”將為馬克思實踐唯物論提供一個“更加碩壯、更加精力充沛的軀體”。

    二、技術哲學研究的獨特范式

    蕭焜燾的技術哲學研究分散在他的一系列論著中,如《自然哲學》、《科學認識史論》中的“關于辯證法科學形態的探索”,“唯物主義與當代科學技術綜合理論”,“關于堅持和發展哲學的幾個問題”,“關于一個哲學唯物論體系的構思”等篇章。在《自然哲學》“技術篇”中,有三章自成系統的技術哲學內容,但蕭焜燾沒有專門論述“技術”的著作或論文,這在一個方面反映了他的技術哲學思想還沒有得到系統的展開。即使如此,我們還是能感受到蕭煜燾技術哲學研究的一些特色。

    第一,從屬于自然哲學。

    蕭焜燾的技術哲學研究從屬于他的自然哲學研究,是其自然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他看來,沒有技術運動,宇宙自然辯證運動就不能完成。與之相應,沒有技術哲學研究部分,自然哲學就不能完整。

    蕭焜燾這種從屬于自然哲學的技術哲學研究,極具獨特性。從人與自然的關系角度,人們通常把自然哲學、科學哲學和技術哲學,看做是相互關聯、相互區別、相互并置的三個哲學分支,進行獨立的技術哲學研究。毋庸置疑,進行獨立的技術哲學研究是必要的,目前大多數技術哲學研究學者也正在這樣做。但不可否認,這種獨立的技術哲學研究存在一定的片面性,或許真如海德格爾所言,技術的本質不在技術本身,我們主流所熱衷的對技術自身的獨立研究,很可能恰恰會遺漏或忽視一些技術的重要方面。由此,蕭焜燾所倡導的從屬于自然哲學的技術哲學研究就值得關注。他使我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的技術哲學”。

    第二,實踐的觀點。

    實踐的觀點是蕭焜燾技術哲學研究的建構原則。蕭焜燾關于技術的形成、技術的本質、技術的發展的一系列論述中,都貫穿著主觀與客觀、能動性與受動性相統一的實踐范疇。譬如,他講“生產勞動對技術的形成與發展的決定作用”,“作為勞動方式的技術”、“物與人的交互作用的顯現”、“革命實踐是工程技術的哲學靈魂”等。

    蕭焜燾關于“工程技術”的定義突出地體現了其運思的實踐觀點。他把工程技術定義為:“是實現人的意志目的的合乎規律的手段與行為”。這種定義,與我們學界通常強調,技術是“方法”、“技能”、“知識”、“手段”等觀點,的確不同。它更強調技術的“行動的意義”。

    蕭焜燾明確地意識到:“特別強調‘實踐’的作用,而實踐的要義就在于行動。因此,‘技術’作為變換物質、協調關系、促進思維的一種能動力量,是可以與‘實踐’范疇相通的。實踐是技術的哲學靈魂,技術是實踐的現實表現。”

    第三,服務于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  蕭焜燾主要是站在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的高度來看待技術哲學的研究功能。比較而言,他不強調技術哲學研究自身的學術價值,而是強調技術哲學研究對于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的重要作用。他認為,工程技術是實踐唯物主義的客觀基礎。原因是:工程技術集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大成,將科學與技術融為一體,并使主觀見之于客觀,達到主觀與客觀的統一。工程技術立足于自然,通過實踐,面向人生,將宇宙人生凝為一體,從而體現了天人合一、人定勝天的哲學宇宙論的最高原則。在蕭焜燾那里,深入開展工程技術的哲學研究,正是為了發展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使其青春永駐,大放異彩。

    第四,以馬克思恩格斯技術哲學思想作指導。

    蕭焜燾的技術哲學研究,主要受到了馬克斯恩格斯的技術哲學思想的影響。他自己明確地說,他的技術哲學研究思路正是沿著馬克思指引的方向前進的。

    比較而言,蕭焜燾的技術哲學研究受到恩格斯技術哲學思想的影響更突出。譬如,上述三點都可在恩格斯技術哲學思想中找到相對應的內容。具體來說,在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中,也暗含著一個從屬于自然哲學的技術哲學萌芽;恩格斯也特別注意對“勞動”、“工業”的研究,也特別強調“工業”對哲學發展的推動作用;等等。注意到蕭煜燾技術哲學研究與恩格斯技術哲學思想的聯系,研究蕭餛燾的技術哲學思想,也可以反過來幫助我們進一步認識恩格斯的不被人們注意的技術哲學思想。

    三、自然哲學視野中的技術哲學思想內容

    蕭焜燾的技術哲學思想沒有充分地展現出來,他提出的“哲學唯物論體系”中的精神哲學部分也沒能面世。但這些缺憾不足以構成把握他的技術哲學思想的障礙。蕭焜燾的技術哲學思想內容可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作為宇宙自然辯證運動的否定之否定環節的技術現象。

篇(4)

生態文學批評是文學研究和現代生態哲學思想的有機結合,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工業革命帶來的生態危機的回應。生態文學批評作為一種文化批評思潮于上世紀90年代中期在美國形成,然后又在世界上許多國家出現。許多學者對生態文學批評這一概念進行了界定,其中美國生態文學批評的發起人同時也是主要倡導者徹麗爾?格羅特費爾蒂認為,所謂生態文學批評就是探討文學與自然環境之間關系的批評,這一定義為大多數學者所接受。把生態文學批評界定為研究文學乃至整個文化與自然的關系的批評,揭示了這種批評的主要特征。生態文學批評的主要任務就是通過文學這種特殊的方式對人類文化進行重新審視,進而通過文化批評來探索人類在思想文化和社會發展模式等方面怎樣影響人對自然的行為,怎樣導致生態環境的惡化。人們已經認識到,需要深入研究人類社會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及與此相關的人類生存方式。只有這樣,人類才能更為深刻地認識到人類與其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之間的不可分割的關系。人類研究文學除了要研究怎樣運用文學話語表達自然以外,還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來考察那些能決定人類對待生態系統態度和行為的所有社會文化因素,并把這種考察研究與文學批評聯系起來。因此,生態文學批評就是要“歷史地揭示文化是如何影響地球生態的”[1]。

十多年來,美國生態文學批評無論在學科化還是在體系化等方面均獲得了迅速的發展。1989年,美國西部文學研究會建議以“生態批評”來替代以前沿用的“自然寫作研究”;1992年,成立了美國文學與環境研究學會;緊接著在第二年該研究學會又創刊《文學與環境跨學科研究》;六年后,美國現代語言學會吸納文學與環境研究學會為該組織會員。美國生態批評的發起人之一謝里爾?格洛特費爾蒂認為,生態文學批評在體系構建和批評實踐方面將會按照三個階段進行:第一階段,用文學再現荒原即天然自然;第二階段通過研究重現長期以來被眾多文學工作者忽視的實體自然創作,廣泛深入地研究有生態傾向的文學作品;第三階段將會致力于研究通過文學語言對人類世界的重新建構,批判西方傳統文化將人類與自然割裂開來并主張改造自然、控制自然的二元對立思維。不難看出,美國生態文學批評堅持人類與自然生態系統和諧統一的基本原則,揭示了人類中心主義和二元對立思維給自然環境及生態系統帶來的危機。“生態”一詞在美國生態文學批評那里體現了更為鮮明的實踐價值,蘊涵了更為深厚的人文精神。這種努力將會培育一種全新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這種生態文化批判思潮將會變成一場將自然科學研究與人文研究相結合、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進而對人類現代文明做出深刻反思的文化運動。

從上世紀50年代以來,工業革命與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在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物質性成就的同時,由于片面地把自然當作征服的對象,也帶來了嚴重的負面影響。一方面是經濟的發展帶來了全球性的環境污染與生態危機,另一方面對自然資源無節制的開發利用不僅是寅吃卯糧甚至已經到了竭澤而漁的地步。因此,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環境公害事件”層出不窮。西方國家首先步入工業化進程,最早享受到工業化帶來的繁榮,也最早品嘗到工業化帶來的苦果,美國作為西方發達國家更是首當其沖。這時人們開始對工業與科技革命帶來的生態危機進行反思,已經認識到,如果人類不改變自我中心的立場,繼續一味地向大自然索取資源,那么在創造了空前的物質繁榮和高度發達的工業文明的同時,也埋下了人類自我毀滅的禍種,由生態危機帶來的種種環境問題將使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受到嚴重的威脅。在這種歷史背景下,美國文學研究領域的一些學者開始有意識地把生態問題引入文學研究領域,在文學研究中進行生態思考,嘗試一種融合生態視角的文學研究方法,而文學研究領域生態思考的發展結果是美國生態文學批評的誕生。美國生態文學批評的產生又有著一定的思想淵源,即當代西方環境倫理思想。這種環境倫理思想大致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肯定人類價值高于自然價值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另一部分是承認自然的內在價值并倡導人類與自然具有平等價值的非人類中心論思想。美國生態文學批評在一定程度上繼承和發展了這種非人類中心主義的主要思想,與此同時,它又借鑒了西方現代生態學涉入社會科學的理路,發展為獨樹一幟的生態文學批評思潮。美國生態文學批評認為,自然界中每一個有生命的物體都有其內在價值,應當受到與人類同等的尊重;整個生物圈,包括人類、其他物種及其賴以生存的生態系統是一個統一的整體;人類不應當把自然環境看成是僅供人類享用的資源,相反,應把它看成是整個生態系統的價值中心。因此,人類需要把善、同情等道德情感從人自身擴展到整個生態系統。

美國生態文學批評發展到今天,已經深入到哲學層面對人類與自然的關系進行更為深刻的反思,提出了許多有意義的哲學思想。第一,通過對人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進行探討,提出了生態主義的自然觀與只關心人類利益的人類中心主義恰好相反,這種生態主義的自然觀關心的是整個自然界的利益,因此它是非人類中心主義和整體主義的。同時,它又與專注于環境退化的癥候,如污染、資源耗竭等等的環境保護主義不同,環境保護主義提出只要改善針對環境問題的管理方式,不需要改變人們的思想價值觀念就能夠解決環境問題,但是生態主義自然觀則認為,這種觀點已經無助于從根本上解決人類與自然之間的深層矛盾,必須以徹底轉變人們的思想價值觀及其人與環境的關系為先決條件,因此在實踐上主張重建人類文明的秩序,使之成為自然整體中的一個有機部分。[3]多布森(AndrewDobson)在《綠色政治思想》一書中明確指出,生態主義首先是從根本上懷疑目前的社會、經濟和政治制度,它不追求一個高增長、高消費乃至高科技的社會,而是期望一個以更多勞動、更少物品和為人類服務需要的“美好生活”為目標的后現代社會,這一點明顯有別于環境保護主義;其次,生態主義特別強調地球的有限性資源,在這個前提下來追問什么樣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制度是可能的;再次,在人類與自然界的關系上,生態主義所關心的是必須把人類活動限制在什么范圍內才不至于干擾乃至威脅自然界的生存和發展,而環境主義關心的只是人類對自然界活動的介入在什么程度上不會威脅到人類自身的利益和安全。第二,通過對人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道德關系進行探討,提出了非人類中心主義的環境倫理說這種環境倫理說認為,諸如物種、生態系統等非人類存在物具有和人類一樣的道德地位,因此,人類對它們負有與人同等的責任和義務。一般而言,環境倫理說旨在系統地闡釋人類和自然環境之間的道德關系,它假設人類對自然界的行為能夠而且也一直被道德規范約束著。早在上世紀70年代初,國際著名的環境倫理學家、美國教授霍爾姆斯?羅爾斯頓發表了《存在著一種生態倫理嗎?》的學術論文,首次從環境哲學的角度提出了生態倫理和環境倫理的概念,并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與此同時,他還出版了《環境倫理學》,該書認為,人必須從價值上擺正大自然的位置,在人與大自然之間建立了一種新型的倫理情誼關系,人類才會從內心深處尊重和熱愛大自然;也只有在這種尊重和熱愛的基礎上,威脅著人類乃至地球自身的生存的環境危機和生態失調問題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環境倫理觀要求人類與自然建立一種良好的和諧關系,倡導人類熱愛自然、尊重自然、保護自然和維護生態平衡,主張人類要在維護生態平衡的基礎上合理地開發自然,把人類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規范在生態系統所能承受的范圍內。而破壞大自然與浪費自然資源,就等于破壞了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也就等于是在慢性自殺。人類需要秉承一種生態危機意識,才能擔負起保護地球、保衛家園的神圣職責。因此,環境倫理觀將道德關心的對象擴展到整個生命界與自然界,構筑了以“尊重自然”為終極道德意念的倫理學體系。第三,美國生態文學批評也意圖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求生態智慧在美國有越來越多的生態思想和生態文化研究者認識到,發掘和引入古代東方生態智慧,很可能為生態哲學、生態倫理學、生態文學和生態批評找到解決當代環境問題的思路。在這方面,中國古代的文化哲學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天人合一思想是中國哲學的基本精神,也是中國哲學異于西方的最顯著的特征。以中國與西方比較,中國哲學之歸趨,人與天合;而西方哲學之歸趨,人與天分。中國哲學以人生觀察宇宙,使人與天合而為一。西方哲學,則道德哲學(精神哲學)與自然哲學,各有領域,分送發展,源遠而未益分。所以,從中國傳統文化哲學來看,天人合一論中所蘊含的人與自然不分彼此、融為一體的和諧共生思想與美國生態文學批評對割裂人與自然、文化與自然的二元論的解構,存在內在的契合,富有極大的生態智慧。事實上,生態文學批評的這一發展傾向,為中國學者提供了一個難得的走向世界學術論壇的契機。在生態批評的世界論壇上,許多人正期待著中國學者的參與,期待著來自古代東方生態智慧故鄉的學者為綠色思潮的全球化提供更新、更多和更有啟示性的精神資源。

總之,通過對美國生態文學批評思潮的反思,需要我們進一步認識到,人與自然都是整個生態系統中不可或缺共生共存的重要組成部分。人與自然不存在統治與被統治、征服與被征服的關系,而是相互依存、和諧共處、共同促進的關系。為了人類更好地生存和發展,必須樹立起可持續發展的生態文明觀,從根本上形成人與自然的“天人合一”。

篇(5)

一、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傳統哲學的兩種研究傳統

在一個被當今世界公認并同稱為“哲學”的學術領域里,其實從來都沒有形成一個被一切自稱為從事哲學研究的學者所共同接受的哲學概念。對此,德國哲學家文德爾班在《哲學史教程》(1892)中曾有所論:

鑒于“哲學”一詞的涵義在時間的進程中變化多端,從歷史的比較中要想獲得哲學的普遍概念似乎是不現實的。根據這種目的提出來的概念,沒有一個適用于所有自稱為哲學的思維活動的結構。

也因為如此,英國哲學家羅素在他所著的《西方哲學史》中只能這樣來描述哲學:

我們所說的“哲學的”人生觀與世界觀乃是兩種因素的產物:一種是傳統的宗教與倫理觀念,另一種是可以稱之為“科學的”那種研究,這是就科學這個詞的最廣泛的意義而言的。至于這兩種因素在哲學家的體系中所占的比例如何,則各個哲學家大不相同;但是唯有這兩者在某種程度上同時存在,才能構成哲學的特征。

哲學,就我對這個詞的理解來說,乃是某種介乎神學與科學之間的東西。它和神學一樣,包含著人類對于那些迄今仍為確切的知識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像科學一樣是訴之于人類的理性而不是訴之于權威的,不管是傳統的權威還是啟示的權威。一切確切的知識――我是這樣主張的――都屬于科學;一切涉及超乎確切知識之外的教條都屬于神學。但是介乎神學與科學之間還有一片受到雙方攻擊的無人之域;這片無人之域就是哲學。思辨的心靈所最感到興趣的一切問題,幾乎都是科學所不能回答的問題;而神學家們的信心百倍的答案,也已不再象它們在過去的世紀里那么令人信服了。……對于這些問題,在實驗室里是找不到答案的。各派神學都曾宣稱能夠做出極其確切的答案,但正是他們的這種確切性才使近代人滿腹狐疑地去觀察他們。對于這些問題的研究――如果不是對于它們的解答的話,――就是哲學的業務了。

面對歷史上和當今世界定義紛紜、莫衷一是的哲學概念,若非隨心所欲而自行其是,像文德爾班、羅素這樣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權威哲學家的意見,自然就成了我們這些普通學者從事哲學研究的必要參照和主要依據了。

羅素對于哲學的總體看法,與文德爾班在《哲學史教程》中按照中世紀到近代對于哲學的分類習慣對哲學所作的分類是大致相應合的,后者將哲學區分為“理論哲學”與“實踐哲學”兩大門類,其中“理論哲學”被認為是探討“對現實世界的認識問題”和“認知過程本身的研究問題”,主要包括形而上學、自然哲學、心理學、認識論;“實踐哲學”被認為是探討“在研究被目的所決定的人類活動時所產生的問題”,主要包括倫理學、社會學、法律哲學以及美學、宗教哲學。顯然,羅素所指哲學中屬于廣義科學范疇的那部分內容大致即是文德爾班所說的理論哲學,屬于宗教與倫理范疇的那部分內容大致即是文德爾班所說的實踐哲學。

文德爾班是新康德主義弗賴堡學派(亦稱“巴登學派”或“西南學派”)的創始人,他在哲學分類中所使用的所謂“理論哲學”和“實踐哲學”的概念是來源于康德所謂“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的概念,而康德是以二元論思維來進行“理性對其自身的批判活動”(文德爾班語),通過這種理性批判,康德把在他看來是彼此不可調和的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分別判歸于科學和哲學,將理論理性判歸于科學、實踐理性判歸于哲學,主張科學與哲學“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行其道,所以,綜合羅素和文德爾班對哲學的總體看法,哲學區別于神學與科學的學術特征便可描述為:哲學堅定地信靠被神學棄之不用的人類理性,又不是像科學那樣單靠理論理性,而是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兼取并用來開展自己的研究。

這一描述至少是揭示了傳統哲學的基本思維特征:對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的兼取并用。這一思維特征在傳統哲學發展過程中表現為不同的哲學家、不同的學派乃至于不同的民族哲學通過其具體的研究活動及其成果所顯示出來的兩種基本研究向度:偏倚于理論理性的研究向度和偏倚于實踐理性的研究向度。按照德語世界的科學(wisseschaft)概念,可以把這兩種向度的哲學研究當作自然科學(naturwissenschaft)領域的哲學研究和文化科學(kulturwisseschaft)領域的哲學研究來理解,從而也就可以把它們當作分別屬于自然哲學范疇和文化哲學范疇的兩種不同性質的哲學研究來理解。這就是說,當把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的兼取并用看作傳統哲學的基本思維特征時,這就意味著是肯定和承認傳統哲學發展中實際并存有兩種不同向度和不同性質的研究傳統――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在理論上,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之間的關系可以從如下三個方面來說明:

首先,按照著名德國哲學家、新康德主義弗賴堡學派的主要代表李凱爾特的觀點,文化科學和自然科學有兩個方面的重大區別:一方面,自然科學是以經由對經驗實在的抽象所獲得的概念來把握事物的普遍法則,而文化科學是以對個別的事物、一次性的事件的描述來展示事物的特殊個性;另一方面,因自然對象無所謂價值,故自然科學無需談論價值,而每個文化現象都必有價值意義,所以文化科學非談論價值不可,這意味著這兩大學科是各有其特殊的思維模式:自然科學是非評價的思維模式,文化科學是評價的思維模式。自然哲學固然不等于自然科學,文化哲學也不等于文化科學,但是自然哲學有同于自然科學者――都無需談論價值,都屬于非評價思維;文化哲學也有同于文化科學者――都必須談論價值,都屬于評價思維。

其次,按照我國著名哲學家、科學哲學權威學者江天驥先生的說法――“17世紀以來的西方哲學主張科學的職能在于探索真理,哲學則揭示意義,特別是科學概念、假說或理論的意義,這是兩者的區別及關系。”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的區別也可描述為前者“探索真理”,后者“揭示意義”,或按“科學求真、人文求善、藝術求美”的觀點,將其區別描述為自然哲學“求真”,文化哲學“求善”。

再次,按照文德爾班的觀點,理論哲學所要把握的是現實世界的普遍規律,實踐哲學所要把握的是人類歷史活動的總體目的。據此,又可將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的區別描述為前者研究自然世界的普遍規律,后者研究人類歷史活動的總體目的。

要之,作為傳統哲學的兩種基本研究傳統,自然哲學的基本特點在于依靠和運用求真的理論理性,以非評價思維來探索自然世界的普遍規律;文化哲學的基本特點在于依靠和運用求善的實踐理性,以評價思維來探討人類歷史活動的總體目的。

二、中西方古代哲學的共性特征:

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混然未分的原始綜合

作為統一于傳統哲學的兩種研究傳統,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不僅同時存在于古代哲學中,而且無論是在中國哲學還是西方哲學中,它們都表現出了總體上混然不分的原始綜合特征。

西方哲學固然是起始于“對于自然真理的探索”,古希臘最早的一批哲學家都是“自然哲學家”,但是德謨克利特的倫理學殘篇表明,他不但研究自然,同時也開始關注人事和探求人的活動的目的了。他是以精神寧靜與肉體愉快的結合所達到的“怡悅”為幸福生活的最高境界,但同時強調“對人來說,精神與肉體二者應該更注意精神。精神的完善可以彌補軀殼之不足,但如果沒有智慧的精神,軀殼再強壯也沒有用”。蘇格拉底就更是摒棄了他早年曾研習過的自然哲學,轉而專注于人事研究了,他說:“如果我以眼睛看著事物或試想靠感官的幫助來了解它們,我的靈魂會完全變瞎了。我想我還是求援于心靈的世界,并且到那里去尋求存在的真理好些。”蘇格拉底所求諸心靈世界的真理,是兼具自然哲學和文化哲學雙重意義的,即它既是知識范疇的真理,又是價值范疇的正義。在蘇格拉底哲學中,求真與求善、知識與道德是一致的,這與“合真善”(張岱年語)的中國古代哲學具有明顯一致性,只不過相對說來,蘇格拉底是明確地強調了“知識即美德,無知即罪惡”,而中國先秦儒家與道家均未嘗如此鮮明地強調過知識對于道德的先在性、根源性。

但是,道家老子講“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老子?五十二章》),這其實隱含“無得道之知則無守道之德”的觀點;而莊子雖然表面上顯得似乎是“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莊子?天下》),其實和老子一樣,他也是以“道”為“知”與“德”的標準,在他看來,合“道”之“知”則為“至知”,合“道”之“德”則為“至德”,只是較諸分辨“母”“子”、“道”“德”的老子,他不是像后者那樣將“知常日明”(《老子?十六章》)的“得道(母)”與“常德不離”(《老子?二十八章》)的“守道(母)”分作兩截,而是將“至知”和“至德”融合于“齊物”――“齊物”具有“以為未始有物”的“齊物之知”(“至知”)和“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齊物之德”(“至德”)雙重意義(《莊子?齊物論》)――在“齊物”境界里不再有“知”與“德”的分別。

與道家老子相似,儒家孔子講“不學禮,無以立也”(《論語?堯日》),又講“克己復禮為仁”(《論語?顏淵》),這更是明顯蘊含“不知禮則無仁德”的觀點,只是到了儒家“亞圣”孟子那里,他將“仁”“義”“禮”“智”四者并舉而將“智”放在末位,這大異于孔子“知(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論語?子罕》)之說對“智”“仁”“勇”三者的前后排序,從而顯示出孟子有將“仁”高置于“智”之上的傾向――后來發生于宋明理學中的“尊德性”與“道問學”之辨,其實就是關于知識(“智”)與道德(“仁”)之相互關系的爭論,其論爭諸方都肯定抑或至少不否定它們之間有內在聯系。不過相對說來,主張“知先行后”的朱熹是偏執于強調“道問學”的優先性而近似孔子以“智”為優先的思想;主張“立先乎其大者”的陸九淵是偏執于強調“尊德性”的優先性而近似孟子以“仁”為優先的思想;而主張“知行合一”而“致良知”的王守仁則有模糊乃至于消除知識與道德的界限而使其融成一片的明顯傾向。

據實說,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哲學在某種意義上也有將知識與道德融成一片的顯著特征,因為他把探究被他認為既是“萬物的原因”又是“世間第一原理”的“神”的哲學凌駕于其他一切學問之上,成為如康德所說的“一切學問之女王”,這意味著亞里士多德是將其哲學所立的“通式”――被他看作是對整個自然界與人類的理性都起作用的“世界第一原理”――當作自然真理和人間正義的“極因”(吳壽彭語)來看待了,而他對于這個“真善合一”之“神”(“極因”、“第一原理”)所進行的哲學研究,實際上正是在他所謂的“理論”的意義上對古希臘哲學最初的自然研究和繼之而起的蘇格拉底及柏拉圖等哲學家的人事研究的一個綜合,其《形而上學》便是這種綜合性理論研究的成果,其《物理學》、《政治學》、《尼可馬各倫理學》等則是以其形而上學的“通式”作為邏輯大前提來進行演繹性理論研究的成果,這些成果既有自然哲學的內容,也有文化哲學的內容。到了古希臘哲學晚期,“斯多葛派認為哲學有三部分:物理學、倫理學與邏輯學。當我們考察宇宙同它所包含的東西時,便是物理學;從事考慮人的生活時,便是倫理學;當考慮到理性時,便是邏輯學,或者叫做辯證法”。其后,“在中世紀,更多的在近代,頭兩門學科(引者案:指邏輯學、物理學)通常合稱理論哲學,以別于實踐哲學”。

可見,自亞里士多德至中世紀這一西方古典哲學發展之盛期,它一直是同時在理論和實踐兩個向度上展開其研究,而且這兩個向度上的研究是不可分割地融為一體的。

當然,中、西互相比對而言,中國古代哲學在理論向度上所開展的自然研究確實從未有過如古希臘早期哲學那樣獨立而鮮明的表現,故相形之下,古希臘哲學便顯得它有一個自然哲學傳統,雖然該傳統其實主要是表現在前蘇格拉底時期。而中國古代哲學就顯得缺乏這樣一個傳統,雖然其宇宙觀中以“五行”、“水”、“精氣”、“元氣”等作為其標志性概念的思想或學說,以及以《周易》為代表的對“數”與“象(形)”的數學研究和以《黃帝內經》為代表的醫理研究,表明了中國古代哲學其實也不乏自然哲學的內容。

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作為兩個互有區別的研究傳統在中西古代哲學中表現出總體上混然不分的原始綜合特征,這恰好說明了古代哲學具有這樣兩個顯著特征:(1)它沒有固定的思維模式,或者說它是介于或游移于評價思維與非評價思維之間的一種特殊思維方式,按照這種思維方式,是否作價值判斷,取決于研究對象或研究主題的具體情況;(2)它既是崇尚真理的“愛智之學”,又是堅持正義的“貴德之學”。借用朱熹的話語來說,中、西古代哲學這兩個方面的旨趣及其研究活動可一言以蔽之曰:“窮理”。朱熹道:“天下之物則必各有所以然之故,與其所當然之則,所謂理也。”(《大學或問》卷一)“窮理者,欲知事物之所以然與其所當然者而已。知其所以然,故志不惑;知其所當然,故行不謬。”(《朱文公文集》卷六十四《答或人七》)中、西古代哲學的“愛智”特征即體現在為達到“心不惑”而探求“事物之所以然之故”;其“貴德”特征則體現于為達成“行不謬”而探求“事物之所當然之則”。

三、17世紀以后西方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的分化

在哲學發展的古代階段,固然無論中、西,其文化哲學和自然哲學都是處在混然未分的原始綜合狀態,但是到16、17世紀,中、西哲學在研究向度上都各自從這種原始綜合狀態中逐漸分化而形成各有其明確偏向和取向的特定研究風格和研究傳統。

就西方哲學而言,一方面,以17世紀初英國哲學家培根著《新工具》(1620)、法國哲學家笛卡兒著《正確思維和發現科學真理的方法論》(1637)為標志,開始逐漸形成了一個明顯側重于自然哲學的研究風格和研究傳統。培根的《新工具》提出了“哲學和科學的正當分劃”,事實上是對自然哲學與自然科學作了明確區分,因為他這里所講的“哲學”和“科學”實際上是“自然哲學”和“自然科學”的代名詞,他所主張建立的“查究那種永恒的、不變的法式”的所謂“形而上學”,按其對象和內容來說,就是關于“自然的永恒的和基本的法則”的自然哲學,而且由于培根意識到“由論辯而建立起來的原理,不會對新事功的發現有什么效用,這是因為自然的精微遠較論辯的精微高出多少倍”,因而主張運用由他所首創的包括觀察、實驗和歸納三個主要環節在內的“發明知識”的“新工具”,故他所倡導并致力于研究的自然哲學是根據“由特殊的東西而適當地和循序地形成起的原理”的歸納原則來認識自然界,按照“從感官和特殊的東西引出一些原理,經由逐步而無間斷的上升,直至最后達到最普通的原理”的歸納方式來建立自己的原理,這種經驗型自然哲學不再像傳統思辨型自然哲學那樣是按照“從感官和特殊的東西飛越到最普遍的原理,其真理性即被視為已定而不可動搖,而由這些原則進而去判斷,進而去發現一些中級的公理”⑤的演繹方式來建立自己的原理,這是17世紀初西方自然哲學所發生的一次劃時代的學術轉型,由此所引發的“智力革命”(康德語)改變了自亞里士多德時代以來久已形成而根深蒂固的知識觀念和相應的認知路線與認知方法,其影響是如此深遠,以至于“自從伽利略和牛頓的時代以來,現代科學就已奠基于對自然的詳細研究之上,奠基于這樣一個假設之上,這就是:只有已被實驗證實的或至少能被實驗證實的陳述才是容許作出的”。如果說培根的《新工具》是現代自然科學方法論的奠基之作的話,那么,笛卡兒的《方法論》則實為法國啟蒙運動的理論奠基之作,因為此書不僅探討了“什么是知識”的知識本體論問題,更探討了“我怎么能知道”的知識方法論問題,其“我思故我在”的著名命題,正是表明了笛卡兒所提倡的“正確思維和發現科學真理的方法”乃是一種始于懷疑而非始于信仰的反神學方法。這種方法較諸培根自然哲學所提供的經驗自然科學方法,是屬于理論自然科學范疇的方法――如果說培根哲學是一種經驗型自然哲學的話,那么,笛卡兒哲學則是一種理智型自然哲學。這兩種自然哲學作為不同類型的自然科學方法論,后來演化成邏輯實證主義,成為現代形態的自然哲學――努力解釋“自然科學命題的意義”的科學哲學特別是以石里克等為代表的維也納學派(Vienna School)的“標準科學哲學”的方法論基礎。

另一方面,以18世紀英國哲學家休謨著《人性論》為標志,西方哲學又開始逐漸形成另一種明顯偏向于文化哲學的研究風格和研究傳統,因為休謨主張哲學應當以人性為研究對象:“在我們的哲學研究中,我們可以希望借以獲得成功的唯一途徑,即是拋開我們一向所采用的那種可厭的迂回曲折的老方法,不再在邊界上一會兒攻取一個城堡,一會兒占領一個村落,而是直搗這些科學的首都和心臟,即人性本身;一旦掌握了人性以后,我們在其他方面就有希望輕而易舉地取得勝利了。”同期法國哲學家愛爾維修也有與休謨類似的觀點,他曾宣稱“哲學家研究人,對象是人的幸福”。休謨、愛爾維修等之所以主張哲學應該去研究人,其背景是17-18世紀自然科學的發展擠壓了自然哲學的發展空間,使哲學在自然領域的活動范圍大大縮小了。到了康德寫作《純粹理性批判》(1781)時,曾經自認為能給人以“最高智慧”的形而上學已然衰落得不成樣子,以至于讓康德發出了“時代之好尚已變,以致賤視玄學”的感嘆,甚至戲稱曾經長期被尊奉為“一切學問之女王”的玄學(形而上學)已然淪落成如同遭人鄙棄而顛沛流離的“老婦”了。正是在形而上學的學術地位如此一落千丈的情況下,康德開展了“理性對其自身的批判活動”。通過“三大批判”,康德不但論證了“要在個別科學之外或在個別科學之上對宇宙作哲學的(即而形上學的)理解是不可能的”,還認識到了“哲學在生活實踐方面的使命”。這意味著康德是拋棄了“在個別科學之外或在個別科學之上對宇宙作哲學的(即形而上學的)理解”這一傳統形而上學的研究方式,將形而上學的研究范圍從原先大而無當的全宇宙或自然界轉移到了人類理性世界,使形而上學由宇宙本體論轉變為限于研究人類理性的人本論。另一方面,康德為完成“哲學在生活實踐方面的使命”,更致力于構建以“人”為主題的新哲學,這種被他自我稱名為“實踐哲學”的新哲學,在他看來應當是立基于“上帝存在”、“靈魂不死”和“意志自由”三大假設之上,但顯然,這些假設是既不能從經驗中產生,也不能通過經驗來證明的,只能歸因于康德自己指摘“玄學”時所說的那種“高翔于經驗教導之外”,“唯依據概念”來進行的“完全孤立之思辨”。可見,康德哲學僅僅是在“科學認知”方面摒棄了玄學,在“生活實踐”方面則仍然承納玄學。由此可以認為,西方形而上學發展到康德這里,不僅其知識論早在培根時已然發生歷史性轉變,其本體論也開始發生歷史性轉變――從探求宇宙終極原因和第一原理的宇宙本體論轉向探求生活實踐原理的人本論。康德的實踐哲學作為一種人本論形態的本體論,也可以被理解為一種文化哲學,但按江天驥先生的觀點,他認為“真正的文化哲學導源于尼采,因為尼采對意識、自我和主體進行徹底的摧毀,并且主張重估一切傳統觀念的價值”。似乎江先生的觀點更有道理,因為從西方哲學史上最先提出“文化哲學”(Kulturphilosophie)一詞的德國哲學家和哲學史家文德爾班的有關論述中可以看到,他倡導“文化哲學”的直接目的是為了挽救19世紀哲學從康德發展到尼采時所發生的在他看來是由于尼采的價值觀所引起的深刻哲學危機。按照文德爾班的看法,尼采要求“對一切價值重新估價”,這是表明他主張“一切價值都是相對的”,這種“不受限制的個人主義”的價值觀可能導致“哲學的解體和死亡”,面對這種危險,“哲學只有作為普遍有效的價值的科學才能繼續存在”。文德爾班所謂的“文化哲學”,正是指的將作為“普遍有效的價值的科學”而“繼續存在”的“哲學”,故他所說的“價值”也是就“文化”而言,是指文化的價值。在《哲學史教程》(1892)的結語里,文德爾班從研究對象方面對“文化哲學”做出了明確界說:“文化價值的普遍有效性便是哲學的對象。”緊接著這個文化哲學定義,他又指出:“人性之屹立于崇高而廣闊的理性世界中不在于合乎心理規律的形式的必然性,而在于從歷史的生活共同體到意識形態所顯露出來的有價值的內容。作為擁有理性的人不是自然給予的,而是歷史決定的。然而人在文化價值創造活動的具體產物中所獲得的一切,通過科學,最后通過哲學,達到概念的清晰性和純潔性。”這是表達了他對文化哲學的任務的看法,即文化哲學是要用清晰和純潔的概念來全面反映人在文化價值創造活動中所取得的成就,以充分展示屹立于崇高而廣闊的理性世界中的人性。由此可見,文德爾班所謂“普遍有效的(文化)價值”,就是指通過文化哲學所把握到的通過由“理性的人”所創造的文化產物及其成就表現出來的“人性”。所以,他所提倡的文化哲學,其實是這樣一種哲學:它是從人類創造文化的歷史活動和歷史過程中去探求人性的學問。

四、16世紀初中國哲學向文化哲學的轉型

較之于西方哲學,中國哲學約提前了一百年就開始走出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混然不分的原始綜合狀態:16世紀初,以王守仁“龍場頓悟”而創“致良知”之說為標志,開始形成明顯側重于文化哲學的研究風格和研究傳統。

中國古代學術發展至西漢武帝時,已形成一個“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漢書?司馬遷傳》)的傳統,其中“究天人之際”一語概括性地表達了先秦以來中國哲學的總體特征。此語出自司馬遷之口,乃是表明中國哲學發展至司馬遷時已達到了對“究天人之際”這一自我本性的高度自覺。從此以后,中國哲學在總體上一直都是在“究天人之際”的自覺意識的支配和指導之下自為地發展的。不管人們怎樣去理解“究天人之際”的具體內涵,有一點是肯定無疑的,即它的基本意義是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以這種關系作為根本問題的哲學,恰好是說明了它具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雙重性質,抑或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混為一體的原始綜合性。

從中國古代哲學天人觀演變角度來看,先秦時代前荀子時期普遍存在自覺或不自覺的“天人不分”意識,直至茍子提出“明于天人之分”的主張,乃有自覺的“天人有分”觀念。在“天人不分”階段,“究天人之際”尚未免帶有某種程度的自發性、盲目性,此時的哲學研究還談不上有什么自覺而明確的研究取向。到了“天人有分”階段,荀子在研究向度上有了自覺而明確的取向,提出了“唯圣人為不求知天”(《荀子?天論》)的觀點,這似乎意味著他有不求“知天”但求“知人”的研究取向,但至少他未曾從理論上說明為何在“知天”與“知人”之間應當做出不求“知天”只求“知人”的選擇之理由,故即便其哲學已顯其文化哲學的研究志趣,也不能說他已然有自覺的“知人”取向了。

漢唐時期,從董仲舒“以類合之,天人一也”的觀念,到劉禹錫“天人交相勝”和柳宗元“天人不相預”的觀念,都還反映不出此一時期哲學的研究向度到底是偏向“知天”還是偏向“知人”。到了宋明時期,張載首先明確提出“天人合一”之說(《正蒙?乾稱》),從其上文“因誠致明”和下文“致學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遺人”的話來判斷,其“天人合一”是指“得天而未始遺人”,這是通過“因明致誠,因誠致明”的“致學”所達到的“圣”境。故在張載哲學中,“天人合一”是針對“致學”這一道德修養問題所提出的一個知行觀命題④,還不是直接針對“天人之際”這一哲學根本問題而提出的一個天人觀命題。這一時期,倒是首先由程顥提出了“天人無間”(《二程集》)的天人觀命題,從其“天人本無二,不必言合”(《二程集》)的話,可見“天人無間”的意思,是“天人無二”或“天人不二”,而非“天人合一”。“天人不二”和“天人合一”是思想上并不等值的兩個命題,在程氏哲學這里,“天人無間”是絕不可以用“天人合一”來代替的。程顥“天人無間”的命題在邏輯上蘊含“天人相即”之義,也就是說,在該命題所陳述的天人關系中,天人之間是“天即人,人即天”或“天不離人,人不離天”這樣一種互不相離的雙向互依關系。這種天人觀在邏輯上必然導致“知天”與“知人”相即不離的認識論觀念,由此更未免進一步導致認知取向和研究向度上把“知天”和“知人”視為同一過程的兩個方面。從南宋“朱陸之爭”的情況來看,朱熹及其學術上的反對派陸九淵,就都是堅持了“知天”“知人”的統一觀,只不過朱熹是偏重于“知天”而以“知天”為先、為主,陸九淵是偏重于“知人”而以“知人”為先、為主罷了一

朱熹從程氏“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物之理即萬物之理”(《二程集》)之說引出“心包萬理,萬理具于一心”(《朱T-~類》卷九)之說,但又聲稱“自家雖有這道理,須是經歷過,方得”(《朱子語類》卷十),于是將《大學》“格物在致知”之語解讀為“即物而窮其理”,從而要“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大學章句?補格物傳》),如此將“知天”路向的“格物窮理”作為達到“得自家這道理”的“知人”之手段和路徑;(然據王守仁所“手錄”的《朱子晚年定論》說,朱熹到了晚年則自我意識到“向來誠是太涉支離。蓋無本以自立,則事事皆病耳”。且表示“今日正要清源正本,以察之機微,豈可一向汩溺于故紙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后忘前,而可以謂之學乎?”)陸九淵則繼承和發展了孟子“萬物皆備于我”和“求放心”之說,認為“道不遠人,人自遠之耳”(《與胡季隨》)。“道塞宇宙,非有所隱遁,在天日陰陽,在地日柔剛,在人日仁義。故仁義者,人之本心也。……愚不肖者不及焉,則蔽于物欲而失其本心;賢者智者過之,則蔽于意見而失其本心。”(《與趙孟》)“蔽解惑去,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所謂萬物皆備于我,昔之圣賢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與蛭孫睿》),“思則得之,得此者也;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者也”(《與邵叔宜》),“求則得之,得此理也;先知者,知此理也;先覺者,覺此理也”(《與曾宅之》),因此堅決反對首先向外去“格物窮理”,以為如此將導致“道之不明”而“困于聞見之支離,窮年卒歲而無所至止”(《與蛭孫睿》)。但他并未否定“知天”路向的“格物窮理”之必要性,僅僅是強調“格物窮理”須“先立乎其大者”而已。

及至“龍場頓悟”之后的王守仁,他對“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的“天人無間”關系方有明顯不同于程朱的新見解:

蓋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傳習錄》下)

充塞天地中間只有這個靈明,人只為形體自間隔了。我的靈明便是鬼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辨他吉兇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傳習錄》下)

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答季明德》)

這些見解表明,王守仁將“天人無間”的意義由“天人相即”轉換為“天即人”或“天不離人”了――在這種天人關系觀念中,天人之間不再是一種互相不離的雙向互依關系,而是天對人的單向依賴關系,由此在理論上確立了“人”在“天人之際”的中心位置和主體地位,也因此,他對《大學》“格物在致知”的詮釋就大不同于朱熹所解釋的那樣是所謂“即物而窮其理”,而是“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答顧東橋書》)了。這意味著中國哲學發展至陽明哲學階段,不再是像以往那樣在研究向度上游移不定的“究天人之際”,而是將“知天”與“知人”的關系確定為“知天不離知人”或“知天依賴于知人”的關系,使“究天人之際”的方向明確偏向于“知人”并使“知人”落實于“知行合一”的“致良知”――陽明哲學斷然摒棄了以往“究天人之際”過程中或多或少存在著的到人和人心之外去追求知天明理的那種研究傳統,將目光從“天人之際”的方向上徹底收回,全部投向“人”,全力關注“人”,并且直指“人心”,直接向“人心”討回“良知”,以“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使“事事物物皆得其理”。顯然,這種被稱為“心學”的哲學,其實質乃是一種人事之學,一種生活之學!它是在肯定人人都有“良知”的前提下,欲使“良知”成為彼此平等的人與人之間互相評判道德是非及其個人自我評判道德是非的價值標準,以消解日常生活中人人都會遇到而且經常遇到的因個人與社會之間、自己與他人之間互相評價和自我評價的標準不一致、不統一所造成的價值沖突,撫平由于這種價值沖突給個人和社會所帶來的心靈上與環境上的創傷,質言之,就是要讓“良知”成為個人與社會之間、自己與他人之間普遍有效且絕對合理的價值標準,從而使人類能按自己的“良知”來建立自己的社會和創造自己的生活。十分明顯,這種合乎“良知”的社會與生活,就是陽明心學所期望達到的人類生活的總體目的。故陽明心學的創立是標志著中國古代哲學終于走出了其原始綜合狀態而進入到一個新的發展階段――以“人”為中心的文化哲學階段。

由王守仁所開創的中國傳統文化哲學,起初表現為心學形態。這種心學文化哲學不再以“究天人之際”的思辨形式來討論“性與天道”,而是把“性與天道”理解為人所固有的“良知之天理”,從而使“究天人之際”轉化為“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而“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的道德實踐。這種主張直接依賴于“本心”來開展“致知良”的道德實踐的文化哲學,至明清之際發生了分化,這種分化尤其突出地表現在信奉陽明心學的黃宗羲和批判陽明心學的顧炎武這兩位政治見解十分接近而學術道路明顯相異的學術大師身上。

黃宗羲是曾師從于劉宗周而受到劉氏心學熏陶甚深的一位心學家,其心學特色,劉述先先生曾以黃宗羲《明儒學案》自序中的三句話及全祖望在《梨洲先生神道碑銘》中所引的一句話來概括之:(1)“盈天地皆心也,變化不測,不能不萬殊。”(2)“心無本體,工夫所至,即其本體。”(3)“窮理者,窮此心之萬殊,非窮萬物之萬殊也。”(4)“讀書不多,無以證斯理之變化,多而不求于心,則為俗學。”黃宗羲的這種心學世界觀使他走上了思想史的道路,關于這一點,馮契先生曾指出:“在黃宗羲以前,王陽明把理看作一個過程,以為工夫與本體是統一的。這一思想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黃宗羲進而提出了‘心無本體,工夫所至,即是本體’的著名論點。他否定心是虛寂的本體,把本體看作是隨工夫(精神活動)而展開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此心‘一本而萬殊’,于是表現為‘殊途百慮之學’。那些學術卓然成家的學者從不同的途徑去把握真理,雖深淺有異,醇疵互見,但對本體各有所見。學派紛爭的歷史,正體現了本體隨工夫而展開的運動,而史家只有運用歷史主義的態度來進行系統的批判考察,才能把握其‘一本而萬殊’的脈絡。”正是這樣,黃宗羲將“致良知”的心學引向了史學之路,使王守仁那種主張直接依賴于“本心”來開展“致良知”的道德實踐的直覺型文化哲學轉變為主張通過“殊途百慮之學”來把握“一本而萬殊”之“本心”的史學型文化哲學。

顧炎武在學術上無明確的師承關系,早年主要是受其嗣祖父“士當求實學”(《亭林余集?三朝紀事闕文序》)的家教影響,17歲參加復社后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復社通經致用學風的影響,繼而更從“朱子之說”中領悟到了“圣人下學之旨”(《亭林文集》卷六《下學指南序》),由此逐漸形成了以“明道救世”為根本宗旨、“博學于文,行己有恥”為基本原則、“非好古而多聞,則為空虛之學”為實學理念的“修己治人之實學”(《亭林文集》卷四《與周籀書書》,《與人書二十五》,《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日知錄》卷七《夫子之言性與天道》),這種實學指摘“其說蓋出于程門(案:指程頤、程顥)”的“宋之三家”(案:指上蔡謝良佐、橫浦張九成、象山陸九淵)以及“源于宋之三家”的“今之言學者”(案:指明代以來的理學家)是“于禪學”(《亭林文集》卷六《下學指南序》),是“語德性而遺問學”(《日知錄》卷七《予一以貫之》),尤其指摘后者為“談孔孟”之“清談”,是“未得其精而已遺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辭其末,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之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日一貫,日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社丘墟”(《日知錄》卷七《夫子之言性與天道》)。然而,盡管其學術批判的矛頭主要針對的是王守仁及其后學,但顧炎武本人所提倡并從事的“修己治人之實學”其實是一種比較接近于陽明心學的以“尊德性”為本的實踐哲學,這種實踐哲學的基本特點是:根據“非器則道無所寓”的觀點,將“文行忠信”本質地理解為“性與天道”寓于其中的道德實踐形式,并將這種道德實踐看作“尊德性”的現實表現和實現人道與天道(“性與天道”)互相統一的現實途徑與方式。由于其道德實踐哲學是形成和發展于清初特別是康熙以后,其時顧炎武原有的“保國”意識隨著明朝滅亡和南明諸政權的逐漸消亡亦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保天下”意識了,這種意識是出于對“吾道”(儒家仁義之道)有被毀之危險的警覺,由此推動他去從事“明道救世”的學問,這種學問所追求的是“救世之道”,這與其早年所追求的“經生之術”的根本區別在于:“經生之術”是其個人賴以從事濟世經邦之實踐的知識基礎;“救世之道”則是其民族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文化基礎。正是出于“明道救世”的需要,其學術活動才由追求“學識廣博”轉變到追求“學務本原”,從而最終歸本于“經學”。這個“經”即“五經”及“圣人之語錄”,其實就是顧炎武心目中華夏民族文化的“本原”。就此而言,顧炎武“明道救世”的“經學”也未嘗不可以理解為就是華夏文化學。故如果說黃宗羲哲學是一種史學型文化哲學的話,那么,顧炎武哲學則是一種經學型文化哲學。

黃、顧的文化哲學和王守仁的文化哲學一樣,都是屬于道德實踐哲學范疇,都是主張通過道德實踐來體現人之所以為人的本性,并且都把人的本性理解為人所固有的天命之性,更把這種人皆有之的天命之性歸結為“仁”,從這個意義上說,它們又都屬于儒家“仁學”范疇,都是繼宋明理學而起的明清“新仁學”。但是,黃、顧的文化哲學都不再是像王守仁的文化哲學那樣主張直接訴諸人的“本心”來開展“致良知”的直覺性道德實踐,而是主張通過史學或經學的學術方式來達成其道德實踐目的。故如果說王守仁的文化哲學是一種以崇尚“明心見性”為特征的直覺型文化哲學的話,那么,黃、顧的文化哲學則分別是以推崇史學和經學為特征的知識型文化哲學――到章學誠提出并較系統地論證了“六經皆史”的史學觀點以后,分別由黃宗羲和顧炎武所開創的史學型文化哲學和經學型文化哲學就逐漸合流為一了。

黃宗羲、顧炎武之后,通常奉顧炎武為始祖的清代樸學(考據學)興起并盛行于乾嘉時代。因其考據范圍既涉及史更涉及經,故清代樸學完全可以被理解為黃、顧文化哲學的發展形式一一就其史學考據而言,則可視其為黃宗羲史學型文化哲學的發展形式;就其經學考據而言,又可視其為顧炎武經學型文化哲學的發展形式。換言之,清代樸學其實也應該被理解為一種文化哲學,只是由于其發展至17世紀晚期,“自我認同趨明確、具體,人們不再把道德修養視為求知問學的首要途徑,而是看作理性質疑的對象。崇尚道德修養之風式微了”,故樸學形態的文化哲學便不再具有道德實踐哲學的性質,從而原本屬于儒家“仁學”范疇的道德實踐哲學就演變成屬于儒家“智學”范疇的智能技術哲學了。這種智能技術哲學具有鮮明的詮釋學特征,它主張“通儒之學,必自實事求是始”,提倡“實事求是”的“征實之學”,并通過理證、書證、物證等考據方法的實際運用,提供了一種“以信息還原為本質特征的詮釋方法”。

五、中西哲學同歸于文化哲學的發展趨勢

“文化哲學”(Kulturp hilosophie)作為一個學術名詞是相當晚出的,是到了20世紀初才由文德爾班首次提出來。當這個名詞成為中外學術界相當流行的一個哲學術語以及相應地文化哲學成為中外哲學研究的一個熱點或重要領域時,人們對文化哲學概念的理解和解釋就變得多樣化了。這里不擬也不便于具體地考察和評論這些互見差異甚至大相徑庭的理解和解釋,只是根據筆者對于文化哲學的上述理解以及對相關情況的有限了解來進一步闡明自己的一些淺見。

筆者是從文德爾班作為一個哲學家和哲學史家的學術背景和他同康德的學術淵源關系以及他對哲學的總體看法中,從德語世界的特殊科學概念和文德爾班、李凱爾特、狄爾泰等德國哲學家對文化科學(或精神科學)和自然科學相互關系的討論中,領悟到了“文化哲學”的一般意義應是指哲學研究的一種基本向度,即實踐向度的哲學研究,進而把這一向度的哲學研究理解為就是文化科學領域的哲學研究,它與自然科學領域的哲學研究(自然哲學)相對應。當把文化哲學納入文化科學范疇,把它當作文化科學領域的哲學研究來理解時,要準確地把握文化哲學的學術特質,就應該也必須將其置于同文化科學的關系中來加以考察和理解。據說,在德語世界里,是“十九世紀黑格爾首先提出了‘文化科學’的概念”。而德語中的“文化科學”(kulturwisseschaft)和“精神科學”(geisteswissenschaft)這兩個學術名詞在指稱同“自然科學”(naturwissenschaft)相對的學科的意義上是異名同謂。“文化科學”概念后來被英國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從德語世界引入英語世界,使用于研究原始文化的著作中。但是,一進入英語世界,“文化科學”概念在內涵上便發生了變化,其涵義不再是它在德語世界的時候那樣系指與自然科學相對的那些學問,而是指人類學的一個分支學科――文化人類學了。這明顯地表現在泰勒起初在《原始文化》中提出了“關于文化的科學”(the science of culture)的概念,而在其后所著的《人類學――人及其文化研究》中,又把原本被他稱作“關于文化的科學”的學問(即該書所謂的“文化研究”)歸入“人類學”了。

以筆者淺見,文化科學在德語世界和英語世界實是按下述不同學術路向發展的:

在德語世界里,文化科學是在哲學家們探討它同自然科學的關系特別是它與后者的區別的學術理論研究中發展起來的,這種研究最終導致了由文德爾班首先以“文化哲學”一詞來命名的新哲學的誕生;在英語世界里,文化科學則是在人類學的先驅者們對原始部落社會的實地觀察記錄和采訪報道的人種志(ethnography)研究中發展起來的,這種經驗科學研究導致了人類學(anthropology)的誕生,并在這個基礎上逐漸形成了由美國人類學家懷特所發明的“culturology”(文化學)這一專有名詞來加以標志的文化學概念,此概念的確立實是懷特受德國著名物理化學家、1909年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奧斯特瓦爾德《文化學之能學的基礎》(1909)一書的思想的影響所成,奧斯特瓦爾德在該書中提出,人類的獨特之處不是社會而是文化或文明,故理應在社會學之外另外建立文化學,他并且把文化學置于科學體系的金字塔頂端,在1915年所作的題為“科學的體系”的一次講演中,他又提到“很久以前,我就提議把這一正在討論的領域稱之為文明的科學或文化學(kulturology)”,懷特贊同奧斯特瓦爾德的觀點,所以提出用“culturology"這個英文單詞來做關于文化的科學(the science of culture)的正式學科名稱,并在《文化的科學――人類與文明研究》(1959)一書中對文化學進行了充分的闡述。

由上述可見,德語世界的文化科學(kulturwisseschaft)概念和英語世界的文化學(culturology)概念在外延上有如此差異:前者是指與自然科學相對的一切有系統的學問,后者則僅指以文化為研究對象的專門學問。故完全可以也應該把文化學當作文化科學領域的一門具體學科來看待。在文化學這門具體的文化科學領域中,誠然也可以開展某種形式的哲學研究,但這種形式的哲學研究,完全可以也應該被當作文化科學領域的哲學研究的一種特殊形式來看待。這也就是說,在文化科學領域的哲學研究之外,不存在抑或根本無須建立另一種意義的文化哲學。換言之,文化哲學概念應該被統一到指稱文化科學領域的哲學研究這一意義上來,以免造成與該主題相關的思維混亂和文化哲學領域的學術亂象。

就文化哲學與文化科學的區別來說,文化科學所研究的是與自然現象有根本區別的作為人的本質(人性)的具體表現形式的人文現象及其規律,因而它是屬于經驗科學范疇,文化哲學所研究的則是人性本身,它視文化科學為認識人性的具體途徑,試圖為具體文化科學提供認識人性的一般方法,換言之,文化哲學本質上是認識人性的一種方法論。從理論上說,正是基于對文化哲學概念內涵的上述理解,才足有理由將中國哲學發展到陽明心學階段的心學本質地理解為一種文化哲學,因為這種心學提供了一種把握人性(“良知”)的方法,這個方法就是“致良知”;王守仁的“致良知”學說就是關于把握人性的一種方法論,但它所提供的“致良知”方法是一種“知行合一”的直覺方法。其后黃宗羲和顧炎武的哲學之所以也可以被當作文化哲學來理解,是因為黃氏哲學和顧氏哲學都各自提供了不同于陽明心學“致良知”的獨特方法――黃氏哲學以史學作為把握人性(“本心”)的方法,顧氏哲學則以經學作為把握人性(“性與天道”)的方法。至于清代樸學,其“征實之學”并不是直接用于把握人性的方法,而是它為經學和史學所提供的用于解讀經史的詮釋方法。在其詮釋方法歸根到底是服務于把握人性的經學和史學的意義上,清代樸學所自我標榜的“實事求是”的“征實之學”也是屬于文化哲學范疇。繼樸學而起的晚清今文經學,其實和樸學一樣也是屬于文化哲學范疇,只不過晚清今文經學所提供的詮釋方法不再是“征實之法”,而是“闡發微言大義”的方法――一種以文本重構(text reconstruction)為特征的詮釋方法。從信息論角度看,文本重構就是信息重構(information reconstruction),它可以被理解為信息傳遞中的信息變換(information conversion),由此當然會產生信息失真(information distortion)的情況。所以,如果是以“求真”的科學(science)標準來加以評價,清代樸學的詮釋方法是比較接近于科學而具有一定科學性,晚清今文經學則是遠離科學而缺乏科學性;但是反過來,如果是以“求善”的文化科學(kulturwisseschaft)或“精神科學”(Geisteswissenschaft)標準來加以評價,清代樸學的詮釋方法倒未必適用于文化創造活動,而晚清今文經學的詮釋方法倒是更貼近文化創造活動的本性。

自著《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1918)、創立中國哲學史學科以來,中國哲學界的哲學研究,無論“中”“西”“馬”,實際上都不過是運用某種詮釋方法或綜合運用某些詮釋方法來解釋各自領域中用文字寫成的文本――中哲研究是解釋國學中的某些經典文本,西哲研究是解釋西學中的某些經典文本,馬哲研究是解釋經典作家的經典文本。按照筆者在2013年參加中國哲學史年會所發表的論文中所表達的觀點――“哲學知性是人類知性的一種形式,無論這種知性在人類知性系統中占有怎樣的地位和發揮怎樣的作用,它都是人類本性(人性)內容之一,這是確定無疑的,因而它也無疑是我們自己作為人類成員的類本質的內容之一,在此意義上,哲學史研究不過是從一個方面對自己的類本質進行歷史維度的自我反省,以達到對這種自我本性之來龍去脈的自知之明。就我們作為中華民族的成員來說,中國哲學史研究也不過是對自己的民族本性進行歷史維度的自我反省,以達到對這種自我本性之來龍去脈的自知之明”,現代“中”“西”“馬”的詮釋性哲學研究與黃宗羲的史學研究、顧炎武的經學研究本質上是同一的,都是屬于文化哲學范疇――如果說黃、顧的研究分別是屬于史學型文化哲學和經學型文化哲學的話,那么現代“中”“西”“馬”的詮釋性哲學研究則是屬于哲學型文化哲學――以哲學作為把握人性的方法。

就現代西方哲學界而言,文德爾班、狄爾泰等一批德國哲學家所從事的哲學研究固然是屬于文化哲學范疇,就是以石里克為代表的維也納學派所從事的解釋“自然科學命題的意義”的科學哲學,實質上也具有了文化哲學特性,這不僅是因為,如果不是將包括其命題在內的自然科學看作僅僅是由一系列通過一定語言(語詞、句子)表述出來的概念、命題所構成的既定知識系統,而是把自然科學本質地理解為人類的一種歷史活動形式的話,那么“自然科學命題”就無疑可以且應當被納入“人類歷史活動”范疇,從而所謂“自然科學命題的意義”也就同“人類歷史活動的總體目的”有內在聯系了,而不只是同“自然律”(石里克語)有本質關系,于是,解釋自然科學命題的意義的自然哲學活動,就不僅可以甚至也應當被當作研究人類歷史活動總體目的的文化哲學活動的一部分或一個方面來看待了;而且更是因為,發生在20世紀初的自然哲學的轉向,還意味著自然科學領域的哲學研究從原本關注自然事物和揭示自然世界的規律,轉移到了關注人文事物(自然科學)和揭示人文世界(科學知識領域)的意義,這樣,自然哲學也就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文化哲學的屬性,從而使自然哲學具有了同文化哲學開展學術對話的可能性,這種學術對話當然有可能導致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之間的學術爭端或沖突,但同時也有可能在它們互相排斥的學術沖突中逐漸走向互相的學術合流或融合。這也就是說,在自然哲學與文化哲學之間并不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

江天驥先生曾從意識哲學到文化哲學的轉變角度論及文化哲學所當具有的四個特征:(1)信念定型和經驗意義的整體主義觀點;(2)主張我們所感知的直接對象并非在心里,而是在外界;(3)主張回到日常的生活世界;(4)屬于廣泛的實用主義傳統的新語言觀(維特根斯坦基于對傳統語言觀的批判的徹底語用學觀點)。江先生認為,其中第三、第四個特征是一切嚴格意義的文化哲學所必須具備的,他強調了文化哲學以生活世界為基地,也就是以文化世界為基地(胡塞爾雖然以生活世界為出發點,其先驗現象學卻又放棄了生活世界),并認為同一文化世界的居民具有某種相同的意義場,以便主體之間能夠相互理解、交談或爭辯,或者說,同一種生活方式的行動者,必定具有彼此共同預設的確定信念系統,以便相互了解,進行意見交流;同時強調了語言應該被理解為一種社會活動,語言的意義是由使用語言的社會實踐所決定,即由講話、交談的活動所創生,因而語言的意義并非固定不變,而是以講話的時間、地點和具體環境(context)為轉移的,他堅決反對把語言看作表達私人心里觀念、思想或者表象某些事物的工具,因為這是錯誤地預設了語言的意義是獨立于語言之外的東西。江先生的這些文化哲學論見,實際上是講明了從意識哲學(包括語言哲學、科學哲學等等)到生活哲學(即文化哲學)轉變的基本條件。

筆者在18年前所撰《生活論――哲學的未來形態》一文中,曾如此論證過現代哲學向生活論形態的哲學過渡的必然趨勢:

在世界哲學典型意義上,通觀西方哲學發展的歷史,它實際上經歷了三大發展階段一一存在論、認識論和實踐論,這一依次逐步上升的發展過程有其內在的邏輯性:

首先,存在論所致力于探討的一般與個別這兩種不同形式的存在,原本是自在地統一于存在的兩個方面,只是由于人們認識活動的開展,它們才被自覺地區分開來,并且只是由于人們在認識過程中片面地強調和夸大了感覺或理智的作用,它們才被對立起來。然則,存在之成為問題,實是因認識而起。故當存在問題被研究且不斷向縱深推進時,作為引起該問題的原因的認識本身,就必然要被當作更深層次的問題提出來加以研究。這就決定了存在論的發展最終必然邏輯地歸結到認識論上。

其次,認識論之所以必然進展到實踐論,則是由于認識是起因于實踐。人們出于實踐的要求而不得不結成一定的社會關系,進行某種形式的社會交往;而語言和意識就是“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產生的”。可見,認識原是實踐著的人們用以實現其社會交往的一種手段和工具,它不過是實踐的產物,是服務于實踐的第二性的東西。因此,要使認識問題得到澄清,就不能局限于認識論,而必須揚棄認識論而使之上升到實踐論;只有站到實踐論的高度,才能認清并正確地揭示出認識過程的本質。

篇(6)

當我們盡享高科技、現代化帶給我們的“豐碩果實”時,全球性環境危機卻為我們拉響了一次又一次的警報,雖然擁有了龐大的環境法律法規體系,雖然進行了一次又一次聲勢浩大的執法檢查,但環境狀況依然每況俱下。此時,熱愛環境的人們不得不痛苦地思索:問題的癥結究竟在哪里?我們層層褪下環境問題的“外衣”后,倫理道德觀橫亙在面前。我終于明白,正確的環境倫理道德觀的缺失乃是造成環境危機的“元兇”!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荀況

一、環境法在現實中遇到的問題

作為一個新興的部門法,環境法在現實中陷入了困境。究其原因就在于缺乏環境倫理道德的內部支持。

近年來,對環境立法給予了高度重視,同時環境法也具備了相當規模,但環境狀況仍然不斷惡化。執法不力的確是一個核心問題,為此學術界和執法部門高度關注。執法部門實施了各種各樣的執法大檢查;環境法學界則從各方面分析執法不利的原因并謀求對策。其原因大多歸結為:體制問題①、公共參與和輿論監督的薄弱②、觀念問題③、發展的壓力④、執法成本高昂⑤等。這些分析不無道理,并且大家都指出,中國公眾的環境保護意識太差。

但據有關的環境意識調查表明,中國公眾其實對環境狀況的嚴重性十分清楚,但長期以來我們所宣傳的,將人和自然對立起來的,敢于“戰天斗地”的勇氣和“人定勝天”的信心使得人們在真正遇到具體問題的時候,對抗性思維總是首先浮現出來,對自然工具化的態度首先表現出來,因而最終的行動會體現為“言行不一”。直接將中國公眾的環境意識定位于薄弱未免過于簡單。其實在薄弱的環保意識背面隱藏著環境倫理道德的缺位。因為對待自然的“言行不一”恰恰暴露了人們真正的價值判斷并不站在環境一方。那么,讓執法者如何去對抗深植于人們思想觀念中的價值標準呢?何況,就連執法人員本身也難以擺脫舊有的思維模式。

目前,我國的政府部門和新聞媒體加大了有關環境保護的宣傳力度,各種形式的公益廣充斥著人們的視線。但標語和輿論宣傳只能淺層次的改變人們對環境問題的看法,例如糾正了曾一度存在于國人心中的“地大物博”的錯誤認識,但卻無法深入到人們的倫理觀念中,進而在生活、消費層面上展開。

因此,沒有倫理支持的環境法,在執法中遇到困難也就不難理解了。環境法的困境歸根結底在于缺乏環境倫理道德的堅實支撐。

二、環境倫理的發展演變

倫理學的善惡觀是法律價值的基本來源之一。傳統倫理學均以人際關系為本位,即善惡只相對于人與人的關系而言,從而使法律的價值判斷成份里缺少了自然界里的其他有生命物質。

在中國,古代哲學中始終將自然觀、認識論、人生觀和倫理觀融為一體。與西方倫理觀相比較,中國古代哲學(倫理學)具有濃厚的自然和環境色彩,例如“天人相應”、“天人合一”、“天人和諧”等儒家和道家思想都蘊涵著濃厚的生態倫理觀(環境倫理觀)。《易經》還強調了“萬物含生”的生態科學思想。如:儒家思想認為:萬物相育而不相害。道家思想則認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還有荀況的“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觀點等。

與此相反,在西方過去2000年的哲學(倫理學)理論中,幾乎沒有像中國古代哲學那樣的環境思想。從柏拉圖開始,強調的是人性的提升,強調人是萬物的中心,認為世界上一切其他生物都是為人類的利益而存在的,因而較忽視人以外的客觀生存環境。到近現代兩次工業革命推動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更使西方世界產生了征服萬物和自然的雄心,以至于環境問題接踵而來,甚至威脅到了我們的生存。直至20世紀初,西方倫理學家們才開始關注人與環境的關系。

現代環境倫理學那什認為,現代倫理學的發展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首先人類的倫理思想是從創世紀的人類對植物和動物保有的支配權開始的,然后經過人類思想發展的歷史過程,到現在形成了所有生物(人、動物、植物、無生命物)之間都具有平等性的環境倫理思想。在環境倫理思想的發展過程中,涌現出許多種類的學說。其中有代表性的包括:

(一)人類中心主義假設

一般認為,西方環境倫理學的先驅者是曾任教于美國密歇根大學,后赴德國的艾龐茲。他在1894年發表了題為《人類與獸類的倫理關系》的論文,從心理學,倫理學的角度論述了“人類中心主義假說”,并對《創世紀》記述的人類征服地球的行為予以了批判。

(二)敬畏生命觀

提倡敬畏生命的倫理道德觀的人是法國人阿爾貝特?史懷哲博士。他說“只涉及人對人關系的倫理學是不完整的”,不具有充分的倫理功能,“但是敬畏生命的倫理學則能實現這一切”。史懷哲認為,倫理的本質應當是敬畏生命。他對于只涉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傳統倫理學表示批判。他說“實際上,倫理和人對所存在與他的范圍之內的生命的行為有關。只有當人認為所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時候,他才是倫理的”。⑥1923年,他在著作《文化和倫理》中,具體闡述了他所倡導的敬畏生命觀。他是西方首位提出將倫理學的概念及其范圍擴大到人以外所有生物的哲學家。

(三)土地倫理觀

20世紀40年代,被美國人稱為“環境倫理學之父”的A?利奧波德,提出了土地倫理思想。他指出,個人是一個由各種互相影響的部分所組成的共同體的成員,土地倫理觀就是把這個共同體的界限擴大到土壤、水、植物和動物。土地倫理觀是要把人類在這個共同體中從征服者的面目變成為這個共同體中平等的一員和公民。它暗含著對每個組成成員的尊敬,也包含了對共同體本身的尊敬。

(四)生態利益中心主義

20世紀50年代以來,隨著地球環境和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一些科學家在研究探索中逐漸發現,導致環境問題的思想根源在于人類長期與自然作斗爭的生活實踐中順理成章產生的控制自然、改造自然的思想觀念,它引導著人類形成了“以人類利益為本位”的倫理道德觀。

西方哲學家們逐漸發現,傳統的東方自然哲學觀中存在著合乎自然發展規律的深刻思想。如“天人合一”思想等,提出應在此基礎上將其發揚光大。

因此,西方環境學家們便以東方的自然哲學思想和史懷哲、利奧波德的倫理思想作為理論基礎,以現代科學技術為依據,對人本主義的哲學觀予以了深刻的反省和批判,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一些新的以確立環境和自然固有的價值和權利的環境倫理理論。主要包括:挪威學者A?乃斯的“深層生態學”;澳大利亞人丁?帕斯摩爾提出的“對自然的人類責任論”;澳大利亞學者辛加的“動物權利論”以及美國學者泰勒提出的“生命中心主義的自然觀”等。

這些理論向統治西方上千年的傳統的“人本主義”哲學觀提出了新的挑戰,直接動搖著傳統部門法的法理學基礎,也為我們研究環境法的倫理道德基礎拓展了思路。

三、研究環境倫理道德的法律意義

有的學者給出了環境倫理學的定義,“研究環境道德的倫理就稱為環境倫理學”。

道德作為一種社會意識,是社會存在的反映,社會存在即包括人類社會也包括人類社會賴以生存的自然界。一個理性的社會必須是重視道德的社會,現代法制的發展趨勢是道德和法律的相互滲透和協同。

當經歷了諸如酸雨、臭氧層破壞、溫室效應、全球氣候異常等全球性環境危機和各類環境污染事故后,人類越來越清楚的認識到:一個真正健康、穩定和充滿活力的社會,必須建立在符合環境道德的倫理基礎之上。環境倫理道德不僅是精神財富的寶庫,而且是物質財富的源泉。環境危機的教訓說明,一個缺乏環境倫理道德的內部支撐的社會,在物欲橫流的刺激下出現的繁榮是不能持久的,而且人們也將為這種泡沫般的繁榮付出慘重代價。重新理順環境道德與環境法治的關系,才能促進社會的健康發展。

作為環境倫理學的研究對象,環境道德是包括當代環境問題、資源危機和環境保護運動在內的社會經濟狀況和活動的產物。它與環境法之間的關系十分密切。二者相互依靠,互為補充,互相影響,互相促進。道德規范和法律規范都是人類社會的行為規范。法律規范主要表現為國家強制力,道德規范則主要存在于人們的思想意識和習慣之中。在一個講究民主和法制的現代社會,為了保護和管理環境資源,應將環境道德和環境法律、環境民主結合起來,既不能只靠道德本身來保護和管理環境,也不能妄想只靠法律就足以使法律順利實施。只有將二者相結合才能相得益彰。正如古人云“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良好有效的環境道德規范應有法律的保障和維護,基本的環境法律權利也應有道德力量來支持。環境法是環境管理的法律依據,是保護和改善環境,防治環境污染和破壞的法律武器。健全環境法律體系,加強環境執法,實行環境法治,是發展環境保護事業的法律保障。而環境道德則是保護和改善環境,實行環境法治的倫理基礎,它積極為環境法做輿論辯護,并通過良好的環境道德風氣和輿論推動環境立法、守法和執法。

因此,不講環境道德,缺乏倫理基礎是造成環境法治觀念薄弱的一個重要原因。形成社會性的環境道德風氣,是加強環境法治的有效途徑。

環境道德作為有別于傳統道德的新興道德,對人類社會而言是姍姍來遲的。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人們并未將對環境資源的污染和破壞視為道德問題,倫理學的研究對象也僅限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稱為“人倫”。直到環境危機日益嚴重時,才開始有學者提出將倫理觀念的中心從人類社會擴展到整個自然界或生態系統。各國學者對環境問題的產生所形成的共識是:“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人類也不是自然界的中心”。⑦他們呼吁要放棄人類統治自然的哲學,建立尊重自然、保護環境、講究道德的哲學,主張將人類從“大自然的主宰”歸位到“自然家庭中普通的一員”,提出既要遵守人與人之間的道德也要遵守人與其他生物之間的道德。

1991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向全人類發出了“創立新的地球道德”的倡議:“現在世界大家庭面臨著我們在環境問題上造成的后果給我們共同的安全造成的危險,要大于傳統的相互之間的軍事沖突帶來的危險。道德倫理和精神方面的價值是人民和國家產生動力的最終基礎,我們應當加以利用,并表現在創立新的‘地球道德’上,從而激勵人民共同加入包括南方、北方、東方和西方在內的新的全球伙伴關系,確保地球一體化,使之成為這一代和后代子孫的安全、平等和溫馨的家園。”⑧

環境法律秩序的建立和維護有賴于環境道德的協同,以及環境價值觀的一致。我們應牢記只有一個地球,在環境問題的面前,全人類的命運是同一的,任何人都不能抱有僥幸心理,應樹立全球利益同一性的環境價值標準。環境道德的樹立和全面推廣是人類生存方式走向全新境界的標志,環境道德將成為21世紀人類道德觀中最有活力的部分。

四、樹立新型環境倫理道德觀-人與自然、社會雙重和諧

面對即將降臨的“災難性的毀滅”,人類在反省過去的同時,更要積極行動起來,構建一種新型的、符合現代社會發展需要的環境倫理道德觀,以此作為環境法的內部堅實支撐,既要實現人類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又不對自然的生存發展狀態構成威脅。

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向聯合國大會提交了《我們共同的未來》的報告,正式提出“可持續發展”的模式。其中“可持續發展”是這樣表述的,“既滿足當代人的需求,又不對后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的發展”。客觀的講,可持續發展模式是迄今為止相對最為科學合理的發展模式了。它強調代際公平與代內公平。但同時筆者又不得不遺憾地指出,這個定義的“代際”、“代內”,所強調的價值觀仍是相對于人類而言的,并未體現出人對自然生態環境的價值的重視。因此,可以看出,20世紀80年代末期提出的“可持續發展理論”在當時是最為先進的理論模式,但其仍未跳出“人類利益中心論”這一傳統倫理道德觀的束縛。今天,我們已經邁入21世紀的大門,應當擺脫陳舊觀念,樹立符合新世紀發展需求的環境倫理道德觀,拋棄不科學的“人本主義”思想,主張人與自然,社會的和諧共處、平等發展。

中國古代,孔子曾提出“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的思想。他認為,通過規范自己的行為和思想,就可以實現人類社會的和諧。在《圣經》中也記載了“上帝喜歡他的創造”,“人類統治地球并不意味著地球屬于人類”的思想,認為自然是和諧、完美的。大自然是造物主的杰作,是和諧的典范。但大多數人卻并不珍惜。人類迄今的發展,都是同自然對立式的破壞性的發展,建立在此基礎上的社會也是充滿矛盾的對立的社會,這種機制就使人們破壞著大自然原有的和諧與協調。過去傳統的部門法林立、法律之間沖突的狀態就是人類社會發展不和諧的表現,是人類單純追求經濟效益和片面地以物質生活取代一切的結果。

人類走到今天,人與自然的對立已經接近極限。我們只有一個地球,別無選擇,只能實現從對立到和諧的重大轉折,實現人與自然、社會雙重和諧的發展機制。超級秘書網

筆者認為,我們倡導的“人與自然、社會和諧共處”的環境倫理道德觀與傳統的倫理道德觀的主要區別在于:其既調整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又調整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既從人的利益出發,又從非人生命體的利益出發;既為了人類,又為了環境和大自然;既承認價值需要人去評價,又承認自然或環境的內在價值;既主張人的權利,又主張自然或非人生命體的權利。而且應當明確的是,這種新型的環境倫理道德觀并沒有反對人的主導地位和正當利益。

五、結語

瞄準和諧發展的理想目標,建立新的環境倫理道德基礎,自覺建立雙重和諧的發展機制,是全人類共同面臨的重大任務。環境法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有力手段,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也稱為環境法追求的終極目標。環境法作為整個法律制度的一部分,由于其“特殊使命”而擔當重任。我們廣大法律工作者應當從環境法著手,對傳統法律系統重構,在新的環境倫理道德觀的基礎上,建立起人類社會和諧發展的藍圖,進而完成整個法律系統的協調,建立適應21世紀發展需要的生態化法律體制。

注釋:

①明:《環境保護執法的體制障礙及消除對策》,載《中國環境管理》1996.2。

②林波:《論環境管理的公眾參與和輿論監督》,載《中國環境管理》1997.6。

③李耘、范榮華:《論環境管理的公眾參與和輿論監督》,載《中國環境管理》1997.6。

④范少鷹:《政府行為中環境工作弱化的原因分析》,載《中國環境管理》1997.7。

⑤明:《環境執法不力的經濟學思考》,載《環境導報》1996.4。

⑥阿爾貝特·史懷哲著、陳澤環譯《敬畏生命》,上海科學院出版社1992年8—12頁。

⑦《世界環境》1995年4期16頁。

⑧曲格平:《創立新的地球道德》,載《中國環境報》1996.3.16。

[參考書目]

⒈高利紅:《環境資源法的倫理基礎》,載《環境資源法論叢》第1卷韓德培主編,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

⒉呂忠梅:《環境法新視野》,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⒊汪勁:《中國環境法原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篇(7)

如何由老“內圣”開出新“外王”,如何由極重心性修養的儒家老傳統開出科學、民主的新果實,是新儒家的老問題。此次會議有了完全不同于上個世紀新儒家的新意旨。

田辰山強烈抨擊了西方民主政治的非道德化特征。在西方,沒有上帝就沒有倫理。啟蒙之后,西方人把上帝打倒了,也就把倫理打倒了,于是就有了非道德化的政治。在這種政治框架之中,私人利益至上。西方政治理論所界定的人是抽象的“單個”人、“個體”人、“一己”人(individuals),西方民主政治就是一部分“單個”人通過競爭獲得“無限制積累個人財富”和“攫取支配社會大多數其他成員”的權力的政治。儒家和中華文化的政治絕不是這種非譚德化的政治,而是追求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的政治。這種道德化的政治對人的理解完全不同于現代西方政治哲學的個人主義。在中國文化傳統中,人與人不是不相聯系地生存和生活著的,而是不可分割地生存和生活在一起的,任何一己個人利益的追求都要受到天然地、必然地、社會地與別人之聯系的制約。

張學智認為,不可一概否認政治去道德化的合理性,至少該承認政治的去道德化是把政治當作科學加以研究的前提。

事實上,中國幾千年政治的高度道德化或道德主義政治恰是自由主義者長期攻擊的靶子。在自由主義者看來,道德主義政治的價值預設是虛妄的,如設定“人人皆可為堯舜”,只有設定人人皆是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理性人”的現代政治“科學”或經濟學(最成熟的社會科學)才能指導人們建構一種保障人權、維護正義的基本社會秩序。如今,有些學者正力圖闡揚中國傳統政治學說中的“賢能政治”理念,認為“賢能政治”能補充現代民主政治的某些不足,如決策的低效和文化的平庸。然而,我們不可忘記,中國傳統“賢能政治”確有其虛偽的一面,如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實則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虛偽官吏。

黃玉順強烈反對今天有些儒學研究者所表達的思想。他們認為如今人欲橫流、道德淪喪,應該“克己復禮”,有人甚至主張恢復“三綱”。黃玉順反問:“是否該重新擁立皇帝?”

韓東屏意圖用文化分析和中西對比的方法科學、客觀地評判中國傳統文化的優劣。他認為文化只是滿足人的需要的工具。長期以來,人們對傳統文化的研究犯了嚴重的方法論錯誤。“全盤西化論”與“弘揚傳統論”互相攻擊,但誰都無法駁倒對方。他認為,須對傳統文化進行細致的分門別類的分析,然后逐一與現代西方文化比較,進而做出判斷,決定取舍。文化分析和判斷應以當代的道德標準為終極標準,“以人為本”是終極原則。據此,儒家倫理已經過時。現代化靠挖掘古人的東西是不行的,必須靠當代人的智慧。

這種觀點顯然奠基于現代性的成見。其實現代性本身已大可質疑。現代性所形塑的工業文明已陷入重重危機,如高科技之軍事運用的危險,基因技術對人權原則的威脅(可參見哈貝馬斯的論述),全球性的生態危機等。現代性的核心思想是獨斷理性主義。獨斷理性主義認為,人類憑其理性能認知、積累越來越多的知識,從而掌握越來越強有力的技術。隨著科技的進步,人類發展所面臨的一切問題都能得到解決,人類在用科技控制環境和制造物品的過程中將變得越來越自由、自主,即人類在干預自然事物時將越來越能排除災難性后果,越來越能滿足人們不斷增長的物質需要。實際上,獨斷理性主義十分荒謬,大自然永遠隱藏著無窮奧秘,永遠握有懲罰人類之背道妄行的無上權力。

另外,文化也并非僅是滿足人的需要的工具。并非在沒有文化之前就先有了人,也并非人一邊創造文化一邊獨立于文化。實際上,人就是文化動物,有了人就有了文化,有了文化也就有了人。人總處于文化的孕育、養育、熏陶之中。脫離了文化的個人就不是正常的人了。在會議上,傅永吉也不同意文化僅是人的工具的看法。他說,我們不能割斷與傳統文化的聯系,如今推動文化大發展,也應該以傳統文化為根本。中國人就是中國人,就是儒,儒即中國人的文化基因。

文化絕非僅是外在于人的工具,它是人須臾不可離的生存條件。獨斷理性主義者是現代文化孕育、養育、熏陶出來的人,他們以為可站在絕對客觀的立場,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科學的條分縷析,然后一勞永逸地判定傳統文化哪些是有價值的,哪些是無價值的。這恰是獨斷理性主義的獨斷。

郭沂說,一講到普世價值,人們立即就想到自由、平等、人權、民主等,好像普世價值只能是這些西方“舶來品”。其實,中國傳統文化也蘊含著普世價值,不妨稱之為“中華價值”。“中華價值”可概括為:源自《周易》的“太和”,源自道家的“自然”,源自儒家的“仁義”,源自中國佛教的“慈悲”。其中‘‘太和”、“自然”是宇宙法則,而“仁義”、“慈悲”是人性法則。中西普世價值是互補的,“中華價值”代表著終極價值,而西方普世價值是社會價值。

張學智對郭沂的概括提出了疑問。韓東屏則以西方人根本不用什么“太和”、“自然”等概念去解釋宇宙加以反駁。其實,韓東屏與郭沂所分別信持的思想體系是不可通約的。韓東屏所代表的獨斷理性主義者總認為,存在唯一的真理體系,這唯一的真理體系應該是評判各種分歧的終極依據。韓東屏本人承認哲學不同于科學,哲學是多元的,但“科學提供真理,真理越多越好”。以此類推,或許韓教授還相信科學真理是不斷地、積累式地進步的,以科學為依據的哲學才是正確的哲學。誰的哲學以科學為依據,誰的觀點才是正確的。

其實,科學、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的研究已表明,科學也不是統一的,更不是積累式地進步的,約納斯在《技術、醫學與倫理學》一書中則明確論證了科學真理也并非越多越好。所以,沒有任何人能尋得絕對客觀的立場,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所謂科學的條分縷析,進而一勞永逸地判斷哪些成分有價值,哪些成分無價值。我們永遠都處于與傳統的對話之中。

二、當代環境倫理以及儒學對環境倫理的啟示

環境倫理是此次會議的重要議題之一。成中英說:人的污染行為反映了人的素質的下落或不能持續上升。人的上升在儒家思想的發展中最有體會。從彖傳中的“品物流行,保合太和’’到王船山“日新與富有”,經張載程朱陸王等大家的充實與精化,到了近代卻喪失了。恢復人的意識與做人的價值就是回復到儒學的基本命題,建立正確的宇宙生態學與相應的心靈生態學。對此,我們要發展人的自發能力與自約能耐,也就是人的本體的自發性與自約性。

美國緬因大學哲學系教授葛朗格(JosephGrange)向會議提交了論文:《拯救地球》(Healingthe Planet)。他從孔子、懷特海、杜威和皮爾斯那里尋求智慧,提出了他所獨創的環境倫理學:基礎生態學(Foundational Ecology)。基礎生態學體系奠基于儒學所特別重視的情智(felt intelligence),即與情感不可分離的理智。我們只能在真實的具體經驗中去驗證情智的價值和錯誤。基礎生態學的宗旨是凸顯道德體認的價值,而且力圖用美學語言加以表述。最重要的是,葛朗格教授寧肯用靈動(vague)的范疇去表達自然秩序,而不去追求理性主義所極為重視的精確表征。在辭典中,我們發現英文詞vague有“模糊”、“不清楚”、“含糊”、“暖昧”的意思。但葛朗格強調,他所用的vague與“模糊”(ambiguity)沒有關系。他的vague一詞的用法源于皮爾士的邏輯研究,皮爾士把vague定義為需要經驗示例(instantiation)的,最好與“一般”(gener―al)對舉。“一般”在探尋普遍真理的科學和哲學中表示“一切”和“任何”,但我們必須訴諸具體的經驗示例才能完全理解邏輯的或客觀的“靈動”。如皮爾士所說的:“凡適合于排中律的都是一般的,凡不適合于矛盾律的都是靈動的。”“實際世界展示為處于生生滅滅之過程中的許多事件”,正是一種靈動的陳述,也是皮爾士所稱的邏輯上客觀的靈動陳述。這與精確陳述一頭鹿在樹林或一所大學在城市的狀況完全不同。

生態危機表明,善本身只能在世界之中持存。善的未來持存要求一個內含價值的秩序結構理論。另外,這種秩序必須用美學范疇表達,情智從而才能覺知它們是何種價值。這些秩序能抵制混沌之從不間斷的張力而支持價值的多樣性。自然界有四種環境秩序:平凡(The Trivial)、靈動(TheVague)、稀少(The Narrow)、寬廣(The Width)。這四種秩序很少以單一的形態展現,而常常是互相交織的。我們需要用理智去探測其存在,用情感去發現其價值。平凡所引起的情感是不在乎,靈動所激起的情感是期待,稀少所激起的情感是強烈,寬廣所激起的情感是參與。葛朗格認為,我們之所以深陷生態危機,就因為心存種種謬見,而這些謬見都是貪婪和怨恨的產物。為醫治正感染著我們地球的疾病,我們需要審美的感覺、心靈的力量、尊重的意志和生態的實踐。

我認為,葛朗格“基礎生態學”的如下幾點特別值得關注:(1)強調理智與情感的不可分離,人必須有理智的情感,也只能帶著情感思考;(2)強調他的基礎生態學奠基于美學;(3)強調靈動思維和靈動表達的重要性。

徐春認為,當代環境倫理學的基本思想都可以在傳統儒學中找到源頭。儒家“畏天命”、體認自然的內在價值、承擔對自然的責任的“天人合一”思想可與現代環境倫理學的思想對接。“天人合一”的基本含義是人與自然具有內在統一性。天人之間的“合一”不是天與人主動相合,而是人主動地與天相合,人參與宇宙進程,與宇宙秩序保持和諧,但不是把人的意志強加在自然之上。儒家“天人合一”觀的自然引申就是我們今天所講的環境倫理或生態倫理。儒家“畏天命”思想的邏輯展開就是環境倫理的基本理念――敬畏生命。儒家已經體認到天地自然的內在價值就在于天道、天德,且具有生命意義和道德意義,并在“天命”學說和“天地之心”學說中論證了生命的目的性。儒家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建立起“推己及人”的社會倫理秩序,相應地也建立起“民胞物與”,“人所不欲,勿施于物”,以誠待物,以仁愛物的推人及物(自然)的倫理秩序,承擔起對自然的責任,超越了把人與自然的關系推向對立兩極的西方人類中心主義文化傳統。

黃玉順則認為,價值只能是以人為中心的。假如野獸糟蹋農民的莊稼,農民該如何對待?如果你為保護鱷魚而喂它牛肉,你是否傷害了牛?環境倫理對這些問題的解釋并不清楚。

金富平辨析了“天人合一”的含義。認為“天人合一”的確切意指是天人合德,董仲舒的天人類合、荀子的天人相分不能與天人合一混淆并論。“天人合一”與仁、誠和中庸具有內在的關聯。仁、誠和中庸是天人合一的可能性依據。義利之辨是儒家生態倫理的實踐路徑。

德國公民教育學院教授斯皮克(MichaelSpieker)闡述了黑格爾自然哲學對當代環境倫理的重要啟示。他認為,倫理關心的問題是:行動如何改變作為行動主體的人?倫理的話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我。如果我們想建立“環境倫理”,就必須承認人與環境之間不僅存在自然聯系,也存在倫理上的聯系。個體在環境中的行動不僅影響自身的身體健康,也會影響道德自我。“環境倫理”代表了人們對待世界的態度,強調要超出對人類生命本身的關注而去保護世界。但是對于如何保護、保護什么并沒有統一的定論。深生態學倡導生態“大自我”的整體主義價值觀。阿恩?納斯認為人類作為自然之物,其生存權利與其他自然物無異。人類既是自然整體的一部分,同時也是一種威脅。但他沒有真正厘清人與自然的關系。如果我們想更清楚地認識自然和自然狀態的倫理意義,我們就必須考慮人與自然的復雜關系。我們顯然要依靠自然,要靠自然的再生能力生存,人類要保護自然。然而自然是永遠存在的,即使發生了重大災害,人類眼中的安全環境不復存在(如福島核電站事故之后)了,但是自然仍然是存在并發展的。所以自然倫理的話題不是自然本身。人類對自然的威脅以及受到破壞的自然對人的威脅預先假定了兩個實體:自然和人或者社會。黑格爾在他的哲學中解釋了這種復雜而矛盾的關系。

黑格爾認為自然并非簡單既定的存在,自然起源于邏輯。他所說的邏輯關系到對存在和決定的全面思考。任何事物都由其他事物決定,以其他事物為基礎。黑格爾從實踐和理論兩種角度來看待自然。任何人類的任何實踐活動,無論吃飯、呼吸、喝水或者居住都構成對自然的毀壞,即便是最基本的人類需求都會對自然產生影響。自然也可以威脅人類,而人類反過來保護自己不受洪水猛獸的侵犯,人類自我防御的工具也取之于自然,但人類無法用這些工具主宰自然。

自然哲學追求的是“自然的解放”,試圖揭示自然在必要的一致性之內的獨立性。只有當我們認為自然在自我完善時,才可以把自己認作自然的自由產物。生命是自然的“最高境界”,但生命本身不能被完全看作自然現象。黑格爾認為自然不是有生命之物和無生命之物的集合體,而是朝著生命演變的過程。根據黑格爾的觀點,對人類而言,勞作是人類為了獲得自由而產生的一種表達和自我表現方式。人類通過勞作而自我肯定。

生命不僅孕育自我,同時還需要個性表達。這一需求催生了“理想”。但理想仍然受到“既定存在”的限制。也就是說美好的表現和時空緊密相關,盡管表現想極力掙脫時空的限制以實現自由。人與自然都屬于一個過程的兩個部分,因此人與自然不應對立。精神是被否定的自然,與自然始終相關。因此,精神生命以及一個有理智的人的生命與自然不可分割。

源自不同傳統和學派的環境倫理不可能達成完全的共識,但都拒斥物理主義世界觀和獨斷理性主義,在實踐上都主張保護環境,維護地球的生態健康。

三、儒學與當代政治倫理、經濟倫理

俞榮根認為先王是儒家塑造的王道政治倫理典范。儒家提供的統治合法性政治倫理包含在“法先王”的命題之中。這個命題有兩大尷尬和弊端:一是“圣王”理想蛻化為“王圣”現實;二是“圣王”既是立法者又是執政、執法者。不過,儒家的王道政治倫理為救濟這些弊端準備了資源,在現代條件下仍然有著革新的內在空間。

顏炳罡主張以仁義為體,以民主、自由為用.認為仁義是全球倫理的價值支點。“為生民立命”即為一切人立命。儒家具有基督教所沒有的長處。基督教把人設定為犯有“原罪”的罪犯,而儒家設定人人皆可成圣人,凸顯了人性的閃光之處。有人批評,與基督教對比,儒家似乎夸大了人的主體性,沒有明確的終極實在觀念,從而較為強調敬,而較不強調畏。不像基督教強調人應該絕對地敬畏上帝。如今的中國人則已無所畏懼、無法無天。顏炳罡反駁說,古代中國人的敬畏意識非常強烈,西方唯物主義來了之后才變得無法無天了。基督教的傳教理念是“己所欲,施于人”,是獨斷、霸道的。儒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才是值得弘揚的。

曹剛認為,任何一次重大的社會變遷都伴隨著新的倫理精神的產生。當代中國社會也需要新的倫理精神來支撐社會的成功轉型和可持續發展。這種新的倫理精神就是責任倫理精神。責任倫理精神是一種新的道德思維、新的道德要求和新的精神氣質,它是當代中國社會發展的精神路標,體現了當代中國社會的新風貌。只有責任倫理才能突破傳統道德思維的局限,才有可能解決當代人類社會所面臨的道德難題,同時,也為我們思考中國政治體制改革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即中國的政治改革應該以他人為本,應該摸著道德的“石頭”過河,應該“權”高于“經”。

陳澤環詮釋了錢穆先生關于經濟與文化之關系的思想。錢穆先生通過中西文化的對比,提出了其特殊的經濟文化觀:“經濟人生處于文化的最低基層”、“人類生活終當以農業為主”、“道德為文化的最高領導”。在當今物質欲望強烈、國際經濟競爭激烈的世界中,錢穆先生的經濟文化觀對我們具有重要的啟示:“人類文化,應該由道德來領導政治,再由政治來支配經濟,必使經濟與政治皆備有道德性”。經濟繁榮不是目的本身,而只是社會公正和諧、精神文明崇高、生態平衡協調的手段。在面臨全球性的生態危機的今天記取這一點尤為重要。陳澤環所闡述的觀點顯然呼應了田辰山對現代民主政治的批判。

德國慕尼黑科技大學教授盧特格(ChristophLuetge)論述了“秩序倫理”。秩序倫理強調規則的重要性,它源自契約論,認為社會是個體為了滿足自我利益而組成的合作體。社會和經濟的規則是參與者共同制定的。在前現代社會中,人們認為社會是“零和的”,即一方的獲益建立在另一方的損失之上。現代競爭性的市場經濟讓現代社會處在不斷進步之中,實現了一種“正和游戲”。許多在前現代社會狀況下產生的倫理都忽視了雙贏的可能性,強調人們要節制,懂得分享和犧牲。自利被認為是邪惡的。這樣的倫理并不適用于現代社會。

秩序倫理認為競爭在現代社會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并產生了許多積極影響。關鍵是要制定合理的規則,提供相應的刺激,從而避免如“囚徒困境”那樣的惡性競爭。一味地呼吁人們遵守倫理規范,不如制定更好的規則和激勵措施。

秩序倫理重視行動和規則的區別。前現代社會的傳統倫理關注人們的行動,直接倡導人們改變自身的行為。這種規則和倫理規范一直延續了幾個世紀。現代社會的情況與以往大不相同。在新的形勢下,倫理必須關注規則。規則必須將道德容納在內。不改變規則而直接倡導人們改變行為只會造成對道德規范的侵蝕。相反,如果規則制定得合理,人的自利動機可以帶來好的倫理結果。合理的道德準則不能要求人們放棄自我利益的追求。只有當遵守倫理準則能夠帶來長遠利益的時候,人們才會放棄“不道德”的利益。

在前現代社會,倡導節制的倫理行得通是因為當時的社會是熟人社會,存在“面對面制裁”;在當今的陌生人社會,這種制裁工具已經失效。人們需要制定更好的規則和激勵措施來鼓勵符合倫理規范的行為,同時懲罰不道德的行為。倫理不應只倡導節制和犧牲,而應該鼓勵對自我利益的追求。西方傳統的倫理沒有否定追求自我利益的合法性。但這種追求應該符合兩個前提:(1)追求的應該是長遠利益;(2)我們應當照顧其他人的利益,因為我們在追求自我利益的時候需要他們的許可或容忍。

秩序倫理不僅涵蓋法律中的規則,同時還包括其他層面的規則,包括人們之間的各種協定和個體機構的自我約束行動。弗里德曼曾經說過,“企業的社會責任就是增加它的利潤”。但除此之外,企業還有許多其他責任:提供社會福利、參與環保或其他文化和科學事務。企業不僅要為股東的利益負責,還應發揮更廣泛的政治作用。在不完整契約發揮重要作用的世界,企業具有如下責任:(1)企業為自身的行動和產生的后果負責;(2)企業為社會和政治秩序框架負責;(3)企業具有話語責任。

篇(8)

“自然”是盧梭美學思想中的一個核心范疇。對于墮落的文明和不自由的社會,盧梭提出了“回歸自然”的著名命題,這一命題也是盧梭最受質疑的一個理論主張。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種原始主義的倒退,是要人類社會重新退回到茹毛飲血、愚鈍蠻荒的前文明時代。很多人因此給盧梭貼上“反人類”的標簽。當盧梭把《論人類社會不平等的根源》送給伏爾泰時,伏爾泰曾回信說:“我收到了你的反人類的新書,謝謝你。在使我們都變得愚蠢的計劃上面運用這般聰明伶巧,還是從未有過的事。讀尊著,人一心向往四腳走路。”對于盧梭自然美學思想的誤讀和曲解一直存在。到20世紀初,新人文主義的著名學者白璧德仍然認為,盧梭回到自然的主張是消極遁世的野蠻主義思想,他把浪漫主義稱為“盧梭主義”,認為浪漫主義美學在本質上是原始主義的。盧梭拒絕這種曲解,說他從未打算讓人“再返回森林去和熊一起生活”。另一種誤讀認為盧梭“回歸自然”的理論是向基督教神學時代的倒退,體現了盧梭對于中世紀教士式貴族制文化的向往。尼采是這一種誤讀的代表人物。

一、“nature”在18世紀的涵義

為了弄清盧梭的自然美學思想,消除一直以來的誤讀,我們有必要首先對盧梭的“自然”概念進行分析和界定。

“自然”一詞源自拉丁語n?tra,中古英語解釋為事務的內在屬性DDessential properties of a thing。因此在歐洲語言中,nature一詞有指自然界(Nature)和人與事物的本性(nature)這兩層含義。

“自然”這個詞語在盧梭生活的18世紀是一個無所不包的神圣的詞匯。自然、自然律、自然法、自然神論成為啟蒙世紀最熱門的時髦詞匯。卡爾?貝克爾發現:啟蒙思想家砸爛了圣?奧古斯丁的宗教《天城》,只是為了用更時興的材料重建它。材料之一就是自然。啟蒙時代人們普遍對于自然的權威抱有一種天真的信仰。在18世紀的每個哲學家那里,“自然都毫無疑問地占有著通常只是為貴賓保留著的那種地位。”

關于自然的這些概念和詞匯并不是新的。早在古希臘和古羅馬時期,人們便在積極意義上使用自然律的概念。亞里士多德用“與自然相一致”來證明奴隸制的合理性;羅馬帝國皇帝馬爾庫斯?奧勒留表達了斯多葛派對于自然的認識:“按照大自然的事物,是沒有壞事的。”中世紀最著名的美學家托馬斯?阿奎那說:“有理性的生物的身上所分享的永恒法則就叫做自然法”。1但是,無論在古希臘、古羅馬、還是在隨后的基督教統治時期,自然界的理想形象和人格化理解都籠罩著濃重的神話或神學色彩,“自然”只不過是在現實世界之外與之上的一個概念的世界。17世紀的科學發現改變了人與自然界的關系,消除了自然的神學面紗,因而改變了自然界的理想形象。一直以來讓人們感覺神秘、危險的“自然”被人們用科學主義和自然哲學的眼光重新審視。

特洛爾奇認為,啟蒙運動的所有變革都基于一場關于自然理念的革命,新的自然觀念使社會生活的變遷方向正當化了,這才是啟蒙運動的思想根源,是啟蒙運動的實質意義之所在。如果說啟蒙運動是一場思想和生活樣態的全面革命,那么,啟蒙時代最重要的思想革命就是確立了自然之神的地位。洛維特則分析說:啟蒙思想實是一場歐洲精神危機的表達,它以歷史的自然演化論取代了古代的“天意”說,從而使歷史與神性秩序脫離了關系,這就是為什么自啟蒙運動以來,歷史哲學-科學迅猛發展的原因。2

二、盧梭美學中的“自然”涵義

那么,在以號召“回歸自然”而著稱的盧梭那里,自然又有怎樣的含義呢?

“自然”一詞在盧梭的著作中頻繁出現,是盧梭表達現代性批判思想的一個關鍵概念。“自然”在盧梭那里,兼有幾種所指,它既可以指稱物,也可以指稱人,還可以作為形容詞表達某種屬性或性質。具體說來,盧梭美學思想中的“自然”一詞包括以下幾方面內容:一、在最平常的意義上使用,指大自然,即自然環境或自然風光;二、人類的種種自然條件,包含生理器官、心理本能;三、人類的種種天性和自然喜好,和“人為的”、“藝術的”相對立;四、人類社會的自然秩序或自然屬性,如天賦平等;五、人類生存或建構社會的原始手段或技能,如手工勞動。盡管盧梭的自然概念所指各異,但它們在各自的語境中都承擔著批判現代文明的功能,集中反映了盧梭美學思想中啟蒙現代性和審美現代性的對立統一。在盧梭的著作中,“自然”有時候承擔反對基督教神學美學的作用,這時候,它主要表現為與上帝相對立的啟蒙現代性;但是更多的時候它承擔起對啟蒙理性主義美學的彌補,指向現代文明的反面,主要表現為與現代物質世界相對立的審美現代性。

首先,自然不僅指物質自然,更是指精神自然。在盧梭美學中,“自然”具有啟蒙美學的世俗的含義,而且他把藝術所摹仿的世俗生活的范圍進一步擴大,向外延伸到鄉村,向內深入到人的內心。

其次,自然與人的關系被分層次厘清。盧梭區分了現實的人和自然的人,現實社會和理想的人類社會。其中,自然的人、自然的人類社會與“自然”一詞的內涵相一致;現實的人與現實的人類社會則站在“自然”的反面,是自然的蛻變和墮落。現實的人和現實的人類社會都被排除在自然的概念之外。盧梭認為,是文明破壞了人與自然之間的精神聯系,使現代人陷入精神危機。他說:“出自造物主之手的東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的手里,就全變壞了。”“偏見、權威、需要、先例以及壓在我們身上的一切社會制度都將扼殺他的天性。”3

三、“回歸自然”命題中的自然新義

為了改變這種狀況,盧梭提出“回歸自然”。試圖通過賦予自然以精神內容,重新建立人和自然的情感紐帶,從而重塑自然在人們心中的靈性形象。

第一、賦予“自然”以新的宗教內容。

在十八世紀后半期,啟蒙現代性思想逐漸成為社會主流思想,它造成了這樣一種社會格局,即科學取代宗教行使著解釋世界的職能。啟蒙思想家普遍質疑啟示宗教,紛紛走向自然神論或者無神論,神學思維遭到根本性的破壞。但是,基督教的其他思維方式并沒有從人們的頭腦中根除,人們沿用基督教的某些思維方法在世俗生活中尋找新的事物作為上帝的替代物。理性、后世都是流行的上帝的替代物。

在啟蒙時代,人們普遍懷有一種歷史樂觀主義心態,認為未來意味著進步。后世、未來,這些字眼對于啟蒙思想家來說具有天國一樣的魅力。盧梭卻認為“后世”DD他稱之為不可能達到的“遠慮”DD正是我們種種痛苦的真正根源。人類向往飄渺的未來,為了未來的幸福而忽視現在的快樂,是非常愚蠢的行為。現實使人不滿,未來也讓人絕望,那么就只有退回到前文明時代。作為被文明遮蔽和侵害的客體,實際上從文明開始之初,人類就已經開始了向自然回歸的漫長過程,如馬爾庫塞所言,“被壓抑的這種回歸構成了文明的禁忌史和隱蔽史”。4盧梭則把這一隱蔽的暗流明晰化、公開化了。

盧梭宗教中的上帝不具有人格神的屬性,上帝的唯一屬性就是善良,良心是引導人們走出現代性迷津的最可靠的向導。盧梭宗教思想中的良心是指人類美好的自然天性,他說,“良心始終是不顧一切人為的法則而順從自然的秩序的。”5自然是良心的本質屬性,自然的就是善的,擁有良心,獲得善也就是棄絕人為的法則,重新學習順從自然的秩序。這樣,“自然”被賦予了新的道德內涵和宗教內涵。

自然構成了在盧梭的信仰殿堂里供奉著的人神同形的上帝,他說:“我把所有一切的書都合起來。只有一本書是打開在大家的眼前的,那就是自然的書。正是在這本宏偉的著作中我學會了怎樣崇奉它的作者。”6 在盧梭的宗教中,自然天良是修行的最高目標,自然界是修行的唯一途徑,自然情感是修行的動力,我們可以把這種宗教稱為自然宗教。在盧梭的筆下,“自然狀態”、“自然人”、“自然人性”、“自然情感”,都是備加謳歌、孜孜以求的終極目標。“自然”是盧梭宗教思想最基本、也是最高的準則,其最富于價值和生命力的基本原則或內在精神,就是對自然的崇尚。

第二、賦予自然以新的美學內容

盧梭充分肯定自然的精神價值,他認為人與大自然不可分割,人只有生活在自然環境中,心靈才可能感到寧靜與幸福。盧梭在很多作品中都記錄下了自己所經歷的這種美妙的情感體驗。在這種體驗的吸引下,他后半生移居鄉間;到了晚年,更把在大自然中觀察和收集植物視為唯一的樂趣。盧梭試圖解決自然與精神的分裂,他聲稱,通過與自然的精神交通,人“會帶著滋味無窮的迷醉消融在他自覺與之渾然一體的這個廣袤而美麗的大自然中”7;使“人在自我忘卻和近乎無意識的狀態下,作為宇宙偉大和聲中的一個音符和自然融為一體”8,實現人對自然在精神層面上的參與。這時,人不再是孤獨無依的滄海一粟,人從與他同構的大自然中獲得歸屬感、認同感,獲得源源不斷的生命之根所給予他的精神力量。

篇(9)

歐洲文藝復興時期誕生了許多經典的藝術作品,它們是具有永恒的魅力。馬克思談到希臘藝術時說道:“困難不在于理解希臘藝術和史詩同一定社會發展形式結合在一起。困難的是,它們何以仍然能夠給我們以藝術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說還是一種規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1]毋庸置疑,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也是如此的高不可及,具有永恒魅力。藝術與哲學都是時代的精華,藝術作品往往體現著藝術家的哲學理念,而一個時代群體的哲學理念精華又會滲透到藝術家的血液里,成為其藝術創作的心理定勢。那么是什么樣的精神和心理因素推動了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創作呢?后來的學者把它稱作人文主義。人文主義思想打破了經院哲學統一的局面,為以后的思想進步掃清了道路。但是人文主義又是個十分廣泛而混雜的概念,在我國往往把它和反封建、反宗教迷信放在一起,常常使我們覺得它的社會政治意義大于它的文化意義。本文旨在試圖發掘這一時期藝術家創作背后較深層的藝術心理中情感因素與精神動力,以更好的欣賞、學習與實踐“西畫”這一外來畫種。

哲學和藝術的關系的緊密的,而討論文藝復興時期的時代哲學是和基督教分不開的。在日常用語中,“哲學”一詞又可以引申為個人或團體最基本的信仰、概念和態度,哲學一詞可以是指一種宗旨、主張或者理念。那么文藝復興時期人們的最基本的信仰是怎么?對于自然的態度是什么?對于他們的國家、社會和人民有怎樣的主張和理念?這些對于我們了解這一時期的藝術家背后的人群的集體潛意識哲學是必要的,那我們必須要從《圣經》與基督教說起。《圣經》是基督教的主要經典,是西方文化的主要思想基礎。它對于基督教文化的西方國家來說,是其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已經滲透到西方社會哲學、法律、教育、藝術以及科學等各個領域對人們思想觀念影響也是根深蒂固的。

1 真理認識的變化與技術的革命

這里的“真理”是指對于圣經的認識。首先文藝復興作品的產生和時展一定是分不開的。人們不斷的追求真理,從蒙昧到較為正確,不斷進步。從事的技術也同樣是不斷革新進步,從而帶來文明的進步。

從公元七世紀末期開始,統治者為限制教派的權利,歪曲圣經中出埃及記二十章4節“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雕制任何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之物的像”。發起了反偶像運動,由于破壞偶像運動的興起,使得繪畫藝術遭到禁止,藝術卻突然衰微下去,繪畫技術的發展遭到了扼制。中世紀初期是沒有專門的畫家,都是農民或匠人,因此很多繪畫顯得幼稚、格外粗糙,如外行人畫的畫。中世紀后期,為滿足主教和貴族的訂畫要求,繪制教堂壁畫和貴族肖像,出現了專門從事短期繪畫的匠人畫家,繪畫技術也在不斷地進步,經過一段時間后,最終進入了文藝復興的輝煌時代。在公元六、七世紀的時候,壁畫技術和羊皮紙上的細密畫的技術也發展起來。但是,布面油畫的產生,對繪畫技術而言,是又一次質的飛越。寫實繪畫逐漸成熟,畫面表現更加真實自然。如果說由于繪畫技法的進步使畫面的效果更加逼真,接近自然,使神的形象更接近于人的形象,那就定義為肯定人權,反對神權的人文主義思想的論斷,那顯然還缺乏說服力。我們來看看《圣經》是怎樣說的,創世紀一章二十六節“神說,我們要按著我們的形象,照著我們的樣式造人”。[2]我們從這里可以推測出圣經本來就說神跟人就是一個樣子。

黑格爾在他的著作《美學》開篇即論“自然美是無用的,藝術家是神的代言人”[3]。芬奇把繪畫被稱為“上帝的孫兒”[4],他在繪畫和詩歌的比較中認為詩包容倫理哲學,繪畫則研究自然哲學。假使詩歌描寫精神活動的,繪畫則研究是反映在人體動態上的精神活動。

歐洲文藝復興時期藝術是我們了解傳統西方思想文化精髓的較好載體與媒介,不應簡單視為西方宗教迷信思想下產生的作品,也不應簡單視為歷史上社會制度更迭過程中精神對物質進步的反映。否則我們會戴著有色眼鏡去看這些重要的藝術品。我們的藝術創作者也容易被誤導的解讀藝術創作的他律性

2 真理的尋求――對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思想的解讀

中世紀的藝術工匠范本是專門供藝術家作樣板用的素描或版畫集。中世紀的范本書包括普通的圖樣,例如各種姿勢的人體以及動物、花卉等,提供給畫家、雕塑家、手藝人使用。達?芬奇曾給后人這樣的忠告:“畫家若以他人的畫為準繩,就只能畫出平凡的作品。要是他愿意向自然學習,就可以獲得優異的成績。從羅馬人以后的繪畫里可以看出這一點。他們彼此抄襲成風,以致藝術不斷衰落,一代不如一代。直到佛羅倫薩人喬托出來,才不滿足于模仿他的老師奇馬布埃。喬托出生在荒僻山區,其間只有山羊之類走獸出沒。但自然將他引向藝術,他開始在巖石上畫下他所看管的山羊的動態,繼而描畫在山村能見到的一切動物,就是這樣經過了長年研究之后,不僅超過了當代畫家,也超過了過去幾個世紀以來的所有的畫家。但后來人又專門抄襲即成的畫,畫藝再次衰落,而且江河日下。”[4]貢布里希在《藝術發展史》中論到:“正是在十三世紀,藝術家有時會拋開他們的范本,去表現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我們今天很難想象這一點有什么重大意義。”[5]這兩處都提到拋開范本去表現,表現什么呢?一句話,感興趣的自然。以此我們可以看出文藝復興時期藝術作品的產生和藝術家的對待自然的態度是分不開的。

人文主義背景,自由、平等、尊嚴、高尚的人。“人文主義”(humanism)一詞在英文中也人道主義,人本主義,人文學的意思是西方是指社會價值取向傾向于對人的個性的關懷,注重強調維護人性尊嚴,提倡寬容,反對暴力,主張自由平等和自我價值體現的一種哲學思潮與世界觀。

人文精神不但是藝術的旗幟,也是科學誕生的胎記和社會本能。

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往往感恩上帝創造的偉大自然與人類,《圣經》中教義的正面體現“神愛世人”“神是愛”等積極教義。

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哲學的是“有神”的而不是“無神”的,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思想精華是人類探索人生意義的寶貴思想。從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來看,是明顯帶有“神”的印記,這一時期對上帝的敬拜從教會轉移到了自然。那么,藝術家又怎樣看待自然和神的聯系的呢?達?芬奇曾做這樣的論述:“蠢材中有一派叫偽君子的,不斷地自欺欺人而且欺人多欺己少。他們居然指責那些為了真正了解萬物形態而在節日進行觀察并專心致志以求盡量理解這些形態的畫家們。讓這類判官們住嘴吧!因為這是了解創造美不勝收的萬物的創造主的辦法,這是去愛偉大創造主的辦法。事實上,大愛生于對所愛物的大了解,如果你不了解它,你便少愛,以致不愛它。”[4]達?芬奇認為繪畫是自然界一切可見事物的唯一模仿者。在這段話中我們可以清楚的看見,藝術家把自然看成是了解和敬拜造物主的途徑,對二者充滿敬畏之情,并稱繪畫是一門科學,是自然的合法的女兒。

文藝復興的一個基本方面,當時思想家從這一方面把人重新納入自然和歷史世界中去,并以這個觀點來解釋人。在這個意義上人本主義是造成17世紀科學革命(下轉第頁)(上接第頁)的基本條件之一,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促使“科學主義”誕生的一個條件。因此筆者認為對于西方的民眾正是基督教和《圣經》起到了思想和文化普及的作用,然后才有了人們自覺的人文主義意識。從這里我們發現和人文主義文化是具有人類共同意義的,人文主義都是人類發展歷史上合理存在的精神內核,是人類自身發展共同的、本質的文化需求。在如今世界一體化的今天,對于世界各國、各族人民的文化交流都是有重要意義的。作為兩種性質不同的意識形態的人文主義和宗教之間仍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二者相互支持,相互補充,相互影響,相互滲透,并導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說,這種人文主義含有宗教的因素和性質,這種宗教也含有人文主義的因素和性質。我國近代美學的奠基人王國維曾說“夫哲學與美術之所志者,真理也。真理者,天下萬世之真理,而非一時之真理也。”我非常贊成他的觀點哲學和美術的共同理想是尋求真理,而真理的屬于全世界的,絕不是一時一地。

3 結語

我們要明確一點,宗教和信仰是兩個概念。宗教是人搞出來的形式,信仰則是“法”,是“道”,是真理。宗教是人在這些理的基礎上搞出來以方便人瞻仰修行的一種形式。基督教、道教的腐朽也不代表著耶穌、老子的腐朽。文藝復興時期人們開始質疑宗教的權利,質疑他們是否是神的代言人,人們開始發現宗教權利的不公義、不合理,是有違上帝的旨意的。他們有了自己對上帝敬拜的方式,對圣經的教義有了更準確的理解。不一定需要通過教主、教皇再來表達對上帝的崇拜。但是我們可以發現文藝復興時期的這些藝術家是有信仰的,并且是虔誠的,否則就是違心之作,不可能給人一種神圣永恒的力量。藝術家們只是希望找到人與神,人與自然之間一種理想的狀態,提倡人性,也提倡神性,提倡人權以反對宗教的權利,而非反對神,筆者認為至少在文藝復興這個時期大抵還是這樣的狀態。

本文旨在指出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是有虔誠信仰的。這一點對于藝術家創作出那樣的藝術精品是有巨大的影響力和作用的。信仰和道德都對藝術產生重要影響,信仰對道德又產生重要影響,因此信仰對藝術產生的影響是極為重要的。信仰對于藝術家是極為重要的,對表現“真、善、美”是極為重要的。很多人很喜歡藏區的人,覺得他們很美,甚至比的景色更美其實是青睞他們背后的信仰,感覺很圣潔,雖然臉是黑黑的,但是靈魂的干凈的。我們藝術創作也應該以此為目標。無論是什么樣的形式、內容與題材,在藝術品的背后應該蘊含著高尚圣潔的精神品質。

參考文獻:

[1]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八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5.

[2] 舊約圣經(創世紀一章二十六節)[M].臺灣:福音書房,2005:11.

[3] 弗里德里希?黑格爾(德).美學[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2.

[4] 萊奧納多?達?芬奇(意).達?芬奇論繪畫[M].戴勉,編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10,3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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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B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4)05-0096-006

近年來的中國哲學史研究,呈現出橫向多極化與縱向深度化的發展態勢。從出土文獻的辨析考證到經典文本的創新詮釋,從儒家義理的開顯到道家思想的探索,從身心性命的探討到理想之治的追問,可謂碩果累累、精彩紛呈。筆者在此不揣谫陋,在回顧2011―2013年人大復印報刊資料《中國哲學》的轉載論文的基礎上,對近年來國內中國哲學史研究情況略作分析和總結,以期對學界未來的研究有所啟發。

一、近年來中國哲學史的主要研究內容

2011―2013年的《中國哲學》一共轉載文章459篇,主要研究內容為出土文獻、《周易》及易學思想、先秦諸子、宋明理學、近代哲學及現代哲學等幾個方面。具體的論文數量分布如下表。

從表中可以看出,對先秦儒、道、墨、法等諸家思想的研究仍然是近年的重點,一共144篇,占轉載文章總數的31.4%。其次是宋明理學研究,共98篇,占轉載文章總數的21.3%。出土文獻研究共18篇,占轉載文章總數的3.9%。《周易》及易學思想研究共59篇,占轉載文章總數的12.9%。近、現代哲學研究共60篇,占轉載文章總數的13.1%。其他諸如中國哲學史通論、兩漢經學、魏晉玄學、清代哲學等方面的研究文章共80篇,占轉載文章總數的17.4%。下面筆者就根據部分重點轉載文章對近年來國內中國哲學史研究的主要內容作簡要述評。

(一) 出土文獻。簡帛文獻的研究,依然是中國哲學研究持續不斷的熱點。廖名春在《清華簡〈保訓〉篇“中”字釋義及其他》中認為,清華簡《保訓》篇里的“中”,其義涵當為“和”。《保訓》篇“中”的內涵與《論語?堯曰》之“中”、與中庸哲學里的“中”頗有不同,但在政治理念上,《保訓》篇的“中”論與孔、孟的德治思想則是一致的。梁立勇在《〈保訓〉的“中”與“中庸”》中也指出,《保訓》的“中道”思想就是儒家的“忠恕之道”,亦即“中庸”。“中”的意思是內,指內心而言。《保訓》“中”和“中庸”作為一種方法論,無論是從內涵、條件還是其適用范圍來看,都是一致的。王中江在《簡帛〈五行〉篇“”概念的義理結構》中認為,簡帛《五行》篇以“直心”之“德”為出發點,為“仁”、“義”、“禮”、“智”、“圣”這5種道德價值尋找根據和說明;尤其是“以為天道”,把“”同“天道”、“天”、“天”結合起來,顯示出了內在的又具有超越性的根源。李銳在《郭店簡〈唐虞之道〉中出現的“性命”與〈莊子〉內篇早出的問題》一文中質疑唐鉞先生和劉笑敢先生的一些觀點。唐、劉二先生認為在《莊子》內篇中出現的一些單字概念,在《莊子》外、雜篇中組合成為了詞,如性、命合成為“性命”等,據之認定《莊子》內篇早出。李銳根據新出土郭店楚墓竹簡《唐虞之道》篇出現的“性命”以及相關傳世文獻否定了這一說法。丁四新在《“察一”(“察道”)的工夫與功用――論楚竹書〈凡物流形〉第二部分文本的哲學思想》中對《凡物流形》第二部分文本的核心概念作了考察。他認為,“察一”是對“察道”的深化和具體化,“察一”、“得一”與“守一”是一個連續的工夫過程。王博在《西漢竹書〈老子〉與嚴遵〈老子指歸〉》一文中分析、討論了西漢竹書《老子》與嚴遵《老子指歸》在文本上的關系,并對《老子指歸》所注釋的《老子》文本和現存文本之間的關系作了考察。曹峰在《“玄之又玄之”和“損之又損之”――北大漢簡〈老子〉研究的一個問題》中認為,北大簡《老子》下經第一章的“玄之又玄之”和上經第十一章的“損之又損之”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思想史現象,兩者有著必然的關聯。“玄之又玄之”是一種不斷減損、否定的工夫論,是朝著“道”的方向不斷接近的過程。“玄之又玄之”和“損之又損之”更容易解釋后世“雙遣”說、“重玄”說產生的合理性。

自上個世紀末與中國哲學史相關的出土文獻不斷問世以來,大量新鮮的材料使得古代哲學史的研究內容得以豐富,一些長期以來被人忽視的傳世文獻也再度進入學界的視野。出土文獻為學界注入了生機與活力的同時,也使得一些人在極度興奮中顯得有些忘乎所以,“出土文獻將改寫中國思想史”的說法甚至見諸報端。隨著簡帛研究的深入開展,學者們日趨冷靜,加之出土文獻自身所存在的局限,更多的人認識到,目前的出土文獻只是從局部上改寫或補寫了哲學史而已。近年來的高水平簡帛研究論文大多是在一個個細微的局部豐富并充實了舊有的哲學史學術框架,這個框架依然建立在傳世文獻的基礎上。若論對此框架的和顛覆,還遠遠談不上。在出土文獻的研究中,由20世紀幾代哲學學人所建構的“中國哲學史”的主要話題和概念,依然在場而且舉足輕重。

(二)《周易》及易學思想研究。《周易》的經傳研究,歷來是專家及學者研究的基礎。劉大鈞在《孔子與〈周易〉及〈易〉占》中認為,通過對新出土易學文獻的研究,可以證明孔子與《周易》確實具有密切的關系。《要》篇“幽贊而達乎數,明數而達乎德”,反映了孔子從學《易》到精于《易》占的心路歷程。周山在《〈周易〉卦爻辭三議》中認為,爻辭“或躍在淵”長期以來存在誤讀,需要重新解讀。陳居淵在《“易象”新說――兼論〈周易〉原有〈象經〉問題》一文中,對古代典籍所載“易象”一名作了新的解讀。認為所謂“易象”,僅是當時《周易》的另一種稱謂而已,“易象”與今本《象傳》沒有直接聯系。因傳本《說卦傳》之前三章見于馬王堆帛書《衷》篇,故一些學者或據此認為《說卦傳》原本無前三章,或認為《說卦傳》形成于帛書《易傳》之后。梁韋弦在《傳本〈說卦傳〉部分章節之間的聯系》一文中否定了這一觀點。吳國源在《〈周易〉本經爻辭“小”義新論》中通過對萃六三、噬嗑六三、蠱九三、屯九五等四條爻辭的全面討論,進一步明確了“小”義在本經卦爻辭中的獨立用例。王汐朋在《“太極”的概念及時間涵義》中認為,“太極”作為易學的基本概念具有深刻的時間哲學意蘊,其所內涵的“本原”和“無形”分別表示時間發生的可能和無時間的永恒境域,并統一為時間之源。

對易學史及易學人物的研究,一直是當代學者研究的重點。林忠軍在《論鄭玄以〈禮〉注〈易〉方法》一文中認為,以《禮》注《易》是鄭氏治易的重要特色。以禮解《易》是以與之相近和相通的古文獻解讀《周易》,這種方法能最大限度地再現《周易》文辭的真實意義或作者的固有意義。王新春在《易學視域下的象山心學》中認為,象山心學有著深層易學根基之支撐。金生楊在《論南宋合州陽氏易學》中認為,南宋合州陽氏易學反對章句義疏,而重在日用常行,講求體悟,并于象數圖書之學多有自得之見,折射出程朱理學在南宋晚期重踐履、朱陸合流、易圖學蓬勃發展等新動向。吳正嵐在《焦〈易筌〉對吳澄易學的沿革及其學術史意義》中指出,明代焦《易筌》多引元吳澄易說,尤重視其中的象例和訓詁,這與焦氏的推崇漢易學相表里。姜廣輝在《高亨〈周易古經今注〉商榷》中認為,高亨治《易》既不講象數也不講義理,通解《易經》所立之論,表面看似有訓詁學之根據,實則以文字訓詁為包裝,而作光怪陸離之論,故所得極少,所失極大。

《周易》與宗教思想的關系近年來也進入了研究者的視野,有不少佳作問世。這方面的論文主要有李剛的《論〈周易參同契〉的“變形而仙”說》、邱高興的《澄觀華嚴思想的易學解釋模式》以及楊平的《耶穌會傳教士〈易經〉的索隱法詮釋》等等。

近幾年的易學研究呈現出了新的面貌,但也存在一些不足。主要表現在:一是新出土文獻對《周易》本經及早期的易學研究意義重大,相關研究成果頻出,然而其中或缺乏有力的佐證,更多屬于研究者的假說和猜測。因此,今后的簡帛易研究方面應該建立在更科學更確證的基礎上;二是傳統的解經體例得到延續,近年來的易學研究佳作在繼承經學傳統上都可圈可點,但也有待于在當前新的時代背景下進一步創新;三是傳統易學與當代哲學研究之間仍然比較隔膜并有待融合。不僅現代新儒家們的易學思想研究者甚少,運用傳統易學資源來呼應當今世界發展所提出的研究主題者也很鮮見。

(三)先秦諸子研究。就時代而言,先秦諸子的思想研究一直是成果最多的領域,最近幾年也不例外。儒家思想作為幾千年來中國文化的主流思想自然是中國哲學史研究的重中之重,作為源頭活水的先秦儒學自然備受研究者關注。龐樸在《說“仁”》中,從字形、字義及字源等方面梳理了儒學體系中最基本的范疇 “仁”。陳衛平在《人道與理性:先秦儒學的基本特征》中,認為儒學人道原則與理性原則相結合的形成過程,同時也是孟子和荀子吸收諸子思想的過程,這是儒學在百家爭鳴中取得理論優勢的重要原因。晁福林在《早期儒家政治理念中的“止民”與“見(現)民欲” ――簡本〈禮記?緇衣〉“上人疑”章補釋》中認為,簡本“上人疑”章所提到的制止“民”與體現“民欲”,是早期儒家政治理念的重要論述。李景林在《“民可使由之”說所見儒家人道精神》一文中認為,孔子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說,絕非一種單純為人君謀的統治之術,而是體現出了一種高遠的政治理想和切實的人道精神的政治理念。王國良在《儒家賢能政治思想與中國賢能推舉制度的發展》中認為,先秦儒家孔子、孟子、荀子對賢能政治的具體內容作出了充分論述,對當時的社會進步與人才解放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喬清舉在《論儒家自然哲學的“通”的思想及其生態意義》一文中指出,“通”是儒家自然哲學“究天人之際”的重要概念,通的范疇對于當今建立生態哲學具有重要意義。郭美華在《人性的順成與轉逆――論孟子與告子“杞柳與杯”之辯的意蘊》中認為,杞柳與杯之間、人性與仁義之間,都不單單是“戕賊”(轉逆或否定)的關系,也涵著“順成”(肯定)的一面,是轉逆與順成的統一。陳少明的《仁義之間》通過對“仁”與“義”這兩端關系的檢討,尋求對儒家對待惡或者說對待道德負面現象的態度的理解。陳立勝《子在川上:比德?傷逝?見道?――〈論語〉“逝者如斯夫”章的詮釋歷程與中國思想的“基調”》中對《論語?子罕》篇“逝者如斯夫”章的主題,進行了三種解讀:“比德”的旋律是“向前的”,“傷逝”的旋律是“向后的”,“體道”的旋律是“前后相續的”。梁濤在《“親親相隱”與“隱而任之”》中認為學術界圍繞“親親相隱”問題引發的討論更多的是一場“立場之爭”而非“學術之爭”。他認為,對于“親親相隱”這一復雜的學術問題,辨明“事實”比作出“評判”更為重要,“立場”應建立在“學術”的基礎之上。沈順福在《孟子與“疑經”時代》中研究了孟子對待經典的反思、質疑與懷疑的態度和意識。東方朔在《荀子的“所止”概念――兼論儒家“價值優先”立場之證成》一文中認為,荀子之“所止”觀念,一方面凸顯和理論化了孔孟以來儒家的“價值優先”立場,另一方面也透露出儒家純知心靈之缺乏。丁為祥在《孟子“乃若其情”章試解》中認為,朱子、焦循、牟宗三對孟子的“乃若其情”一說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誤讀,理解差異主要是由于時代常識造成的。

一直以來,道家思想的研究比起儒家思想研究的力量要薄弱一些,因為道家不如儒家那樣代有傳人、賡續不絕。但就人物本身而言,對于先秦時期的老子與莊子的研究卻并不比中國歷史上其他思想家為少,近幾年的老莊道家研究也是如此。陳鼓應在《莊子論人性的真與美》中以性真為主題,論述了莊子學派的人性之真與美。趙汀陽在《道的可能解法與合理解法》一文中質疑了“道可道非常道”的現代解讀。他認為,“可道”應解為“可因循”,“道可道”的正宗含義是“有規可循之道”。羅安憲的《老子“虛心”說簡論》討論了老子“虛心”說所主要包括的三方面內容:虛民心、虛君心、為道者之虛心。馬德鄰在《古文“上”字的哲學蘊含――以〈老子〉文本為例》指出,《老子》中的方位名詞“上”,以及以“上”所組詞語的運用,表達了老子哲學深刻的形上意蘊,彰顯出《老子》哲學不同于古代西方哲學的運思方法和獨特的學術魅力。吳根友在《莊子〈齊物論〉“莫若以明”合解》中遵循戴震首創的“由字通詞,由詞通道”的廣義語言學方法,以及“一字之義,當貫群經”的整體字義解釋學方法,對“莫若以明”一句給出了新解。鄧聯合在《巫與〈莊子〉中的畸人、巧匠及特異功能者》中通過考察先秦巫文化的歷史流變,并深入解析《莊子》的相關文本,認為其中的畸人和巧匠應與當時的民間巫者群體有密切關聯,莊子思想深刻烙有或隱或顯的巫魅印記。劉康德在《“游刃”與“鑿”辨析》中討論了“游刃”與“鑿”這對意義相反的語素,并認為莊子褒“游刃”而貶“鑿”并不是要拋棄毀絕“鑿”,而是希望限制知識理性的負面作用。陳在《“渾沌之死”與“軸心時代”中國思想的基本問題》中對《莊子?應帝王》無法脫離帝王政教史觀加以解讀。

其他如墨家、法家、名家、農家等學派的思想,在近幾年的成果也頗為可喜。這其中,鄭杰文的《論戰國墨家學派發展的四個階段》、章啟群的《論〈管子〉與鄒衍學派――從占星學的角度看》、曾振宇的《“以刑去刑”:商鞅思想新論》、詹世友的《韓非“德”論的邏輯結構及其內部不自洽性――兼論韓非是否有德治思想》、江向東的《〈公孫龍子?指物論〉新詮》、高華平的《農家源流與楚國的農家學者》等文章都不同程度地拓展了諸子學研究的深度和廣度。

(四)宋明理學研究。近年來對宋明理學的研究,主要的研究話題還是圍繞著各大家而展開的,其中也不乏新見。陳來的《“一破千古之惑”――朱子對〈洪范〉皇極說的解釋》認為,皇極說是朱子政治思想的一個論述,也同時可以看作其哲學太極論的相關部分,在后世發揮了持續的影響。向世陵在《“性之本體是如何”――朱熹性論的考究》中認為,朱熹主張“性之本體”與“性”的“二性”和“繼之者善”與“人性善”的“二善”說。性之本體是先天完具的仁義禮智,是實理,性兼理氣而善專指理。弄清性之本體為何并由此去構筑其理論,是朱熹理學基本的考慮。金春峰的《對朱熹哲學思想的重新認識――兼評馮友蘭、牟宗三解釋模式之扭曲》認為,馮友蘭、牟宗三以柏拉圖式共相思想解釋朱熹的心性和“格物致知”思想的錯誤在于混淆了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的區別,并切削掉了朱熹哲學體系中與解釋模式相矛盾的材料。謝曉東的《朱熹的“新民”理念――基于政治哲學視角的考察》認為,以《大學》的“新民”觀念為中心,朱熹重構了儒家政治哲學,朱熹的新民理念為儒家政治哲學勘定了邏輯邊界。樂愛國的《朱熹對張載“民胞物與”的詮釋――一種以人與自然和諧為中心的生態觀》認為,朱熹對“民胞物與”的詮釋,強調尊重自然萬物的特殊性,以實現對自然的合理開發和利用,實際上是一種以人與自然和諧為中心的生態觀。許家星在《朱子道統說新論――以孔顏“克復心法”說為中心》一文中認為,朱子明確提出的孔顏“克己復禮為仁”之“心法”授受在他的道統說中占有不可忽視的重要地位。張汝倫在《朱陳之辯再思考》一文中指出,朱熹與陳亮的著名辯論在古人眼里是性命與事功之爭,而到了某些現代學者那里,又成了功利主義儒家對正統儒家的挑戰,然而西方的“功利主義”概念根本不適合用來指稱陳亮的立場。

張立文的《司馬光的潛虛之學的價值》認為,司馬光的《潛虛》一書是基于心思的理論思維,不僅合象數結構、義理解釋、時空圖式為一體,又攝天道與人道,和合形上與形下、價值理想與意識形態。魏濤的《張載〈東銘〉之思想史意義及其價值發微》認為,《西銘》與《東銘》之關系就是道德理想與道德實踐之關系,且《東銘》與張載思想整體有著更加緊密的關聯,它從強化心的環節入手將張載哲學賦予實踐化的落實與擔當。文碧芳在《程顥“識仁”之方辨析》中討論了程顥理學思想的重要內容與為學宗旨“識仁”,程顥以“識仁”為方法的“新仁學”展示出一個人物天地相通不隔的宗教性境界,從而將孔子“仁學”推進到一個新的階段。肖永明的《張〈論語解〉的學風旨趣與思想意蘊》認為,張的《論語解》宗奉二程的特點十分明顯,他的《論語》闡釋表現出專注于闡發義理、追求義理連貫和意義圓通的特色。陳迎年的《良知的界限與匹夫的責任――王陽明圣賢有分說的法哲學闡釋》認為,王陽明的圣賢有分說完全可以成就一種“匹夫道德”,讓人們既尊重法律的平面化量化特質,又保有道德的立體自由獨立性。賈乾初的《愚夫愚婦:平民儒學語境中的“人”――基于政治文化立場的考察》認為,泰州學派平民儒學使“愚夫愚婦”從一種抽象的指稱走向具體,卓然挺立。但平民儒者強調的“愚夫愚婦”主體自覺從根本上說只是一種道德主體性自覺,并不能真正成為社會政治主體。張學智的《王夫之〈乾〉卦闡釋的兩個面向》認為,王夫之將乾所代表的主動性、根源性、健順一體性與“道”會通起來,旨在建立一個健動、主有的本體,這是王夫之總結明亡教訓,重建健動篤實的中國文化這一意向的鮮明體現。許蘇民的《晚明西學東漸對王夫之政治哲學之影響》認為,王夫之政治哲學受到晚明西方傳教士帶來的權力合法性來源理論、權力制衡理論和法治學說的影響,至少在9個方面與西學有驚人的相通之處。陳明的《王船山〈洪范〉詮釋中的政治思想》對王船山由天人關系問題著眼,對于《洪范》所蘊含的政治思想進行的深入發掘作了評析。

(五)近、現代哲學研究。近年來的近、現代哲學研究,既有用新方法和新視角從近代中國社會轉型的全局出發對這一時期的哲學思想所作的考察,也有對具體的哲學家及其思想的重新審視。宋志明的《論中國近代本體論轉向》認為,中國近代思想家突破了天人合一的哲學思維模式,選擇了主客二分的哲學思維模式,試圖建構有近代色彩的本體論學說,對世界的客觀性作出哲學上的解釋。景海峰的《簡論中國哲學的現代敘述方式》認為,作為現代學科形式的“中國哲學”,既不同于傳統的經學或者子學,也不完全同于西方近代的哲學,而是綜合了傳統與現代的元素,容納了中國和西方不同的特點,在史與論、學與思之間經過復雜的融合與調適之后的結果。方克立的《從曲高和寡到主流話語――張申府“三流合一”思想的歷史命運》對20世紀中國政治史和哲學思想史上的重要人物張申府先生的思想作了研究。金岳霖作為分析哲學在中國的著名代表人物,卻在1950年之后首先起來批判分析哲學。胡軍在《論金岳霖對羅素哲學的批判――以〈羅素哲學〉一書為核心》中指出,金岳霖的批判基本出于理論上的自覺,這種轉變來源于他對于哲學中辯證唯物理論的接受。但金岳霖由于政治或意識形態的干擾,他的思想轉變在理論上存在著較大問題。在建構道德存有論的過程中,牟宗三認為“覺他”的思維方式即是康德所說的智的直覺。楊澤波的《“覺他”的思維方式不是智的直覺――牟宗三的“覺他”與康德的智的直覺之關系辨析》一文質疑牟宗三的這一觀點。李維武在《開辟現代新儒學走向生活世界之路――關于徐復觀消解形而上學思想的再思考》一文中認為,徐復觀所開辟的現代新儒學由抽象的形而上學走向現實的生活世界之路,體現了現代新儒學開展的另一種方向。楊少涵的《論馮友蘭之中庸觀》認為,馮友蘭之中庸觀具有兩個顯著特點:一是以普遍人生之現實欲望作為理論起點,二是其理性主義態度。方勇的《“新子學”申論》討論了“新子學”與“新儒學”的三點不同,他認為 “新子學”是探索當代學術發展方向的一種主張,著力思考的是傳統學術的現代轉化途徑。

(六)其他。有關中國哲學史的通論及方法論等方面,雖然轉載的文章數量不多,但大都為難得一見的精品佳作。楊國榮的《具體的形上學》一文,以歷史考察與哲學沉思的交融為前提,闡述了他的“具體的形上學”觀念。他認為,與抽象形態的形而上學或“后形而上學”的進路不同,“具體的形上學”以存在問題的本源性、道德的形上向度、成己與成物的歷史過程為指向,通過考察存在之維在真、善、美以及認識、價值、道德、自由等諸種哲學問題中的多樣體現,以敞開與澄明人的存在與世界之在。李承貴的《解釋中國傳統哲學的三原則》一文總結了過去百余年理解、解釋中國傳統哲學的三大原則,即“返鄉原則”、“開放原則”、“相契原則”。何中華的《“哲學”語義嬗變與“中國思想”屬性》認為,西方現代哲學顯示出了哲學的最高境界同邏輯及論證的分離之可能性和正當性,這一參照使我們有可能重新看待“中國思想”在達成“哲學”目標上的優長之處。蘇德超的《中國有怎樣的形而上學?――中西比較哲學研究中的一個基本問題》認為,中西形而上學在本質上是相同的,并沒有所謂的“中國形而上學”。這一結論,不會讓我們落入西方中心論的陷阱之中。高瑞泉的《觀念史何為?》認為,即使以單一的觀念為對象,觀念史也不能只敘述“觀念單位”的編年史;批判的觀念史關注來自文明史的多種因素,而譜系學方法和邏輯分析同樣重要。黃玉順《中國學術從“經學”到“國學”的時代轉型》認為,國學應有的基本特征就其性質而論,國學既非西方的“漢學”(sinology),也非原教旨的“經學”,而是一種現代性的中國學術;就其作用而論,國學作為一種學術,并非現代科學意義上的所謂“學科”,而是一種具有“柔性國家意識形態”性質的理論或學說。

此外,吾淳的《中國古代“天”觀念與知識的關系》、李友廣的《“俟時”與“用時”――先秦儒家與漢儒政治態度之比較》、何麗野的《從語境看董仲舒義利觀的一段學案――兼論中國思想史研究中的“語境意識”》、康中乾的《裴“有”論在魏晉玄學中的思想貢獻》等文章對中國哲學史的概念、命題及相關歷史事件進行了翔實的考證和精辟的分析。

二、近年來中國哲學史的研究特點

回顧《中國哲學》近年來的重點轉載文章,我們可以看到,當前的中國哲學史研究著力于發掘古代哲學家們自身最關心的問題,力求將他們對這些問題的探討用現代的哲學術語進行還原和解析。當代中國哲學史的研究者們,更為注重的是哲學家本人的精神追求和生命體驗,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哲學觀念。我們可以看到,近年來的中國哲學史研究呈現出以下幾個特點:

篇(11)



國產電影《刮痧》以熱門的移民文化主題、傳統的敘述手法,引發了國內外對跨文化主題討論的熱潮。該影片展示了一個中國移民家庭在美國生活的一段插曲。許大同夫婦在美國奮斗八年,對美國文化甚是精通,不但事業小有成就,并決心融入美國生活。許大同之父,一位傳統中國老人,在美國探親期間替孫子用刮痧療法治病,引發了一系列的中美文化沖突。



影片中,在親情、友情、個體與群體、思維模式、人際關系、法律觀念諸方面的中美文化沖突主題極為鮮明,受到了國內外評論界的廣泛關注,探討和研究的角度也有諸多不同。本文主要分析《刮痧》中中美對“刮痧”理解的沖突,闡釋導致這一沖突的根源,為進一步解讀影片、研究中美文化差異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刮痧》中中美對“刮痧”理解的沖突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而中國傳統醫學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中醫是一門研究人體生理、病理以及疾病的診斷和防治的學科。中醫注重的是平衡氣、血、陰、陽,從而協調人與自然的和諧。中醫的陰陽說、經絡說注重整體觀察,診斷的手法是望、聞、問、切、察言觀色,臨床經驗口耳相傳,師徒相授。



刮痧是中醫中的一種輔助療法。刮痧就是“利用刮痧器具,刮試經絡穴位,通過良性刺激,充分發揮營衛之氣的作用,使經絡穴位處充血,改善局部微循環,起到祛除邪氣,疏通經絡,舒筋理氣,驅風散寒,清熱除濕,活血化瘀,消腫止痛,以增強機體自身潛在的抗病能力和免疫機能,從而達到扶正祛邪,防病治病的作用。”[1](P9)正是因為有如此之多的功能和療效,刮痧成為中國最常用的家庭療法之一。電影《刮痧》中的小丹尼斯中暑了,來美國探親的爺爺由于不懂西藥上的英文便以中國民間傳統療法刮痧為孫子治病,事后許大同知道后并不以為奇,其妻子則以默認的方式認同了。相信我們中國人,特別是在農村,如果中暑了,經常采用傳統而常用的中醫療法—刮痧。



而西方醫學注重生理學、病理學、解剖學的研究,注重化驗、透視、切片、照影等科學驗證手段。因此,作為一種經驗醫學,中醫對于只具有科學實證頭腦的美國人來說,自然難于理解。



在《刮痧》中,許大同在法庭上試圖對刮痧進行解釋:“這是一種傳統的中醫療法,中醫認為,人體的七經八脈,就像無數條小溪流向江河。人的身體是一個復雜的生命脈絡,氣在全身流動,氣沉丹田。”[2]許大同基于人體生病的理解是一個陰陽調和得過程,但美國人聽了他的解釋后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能被美國人所接受的、用現代科學話語解釋的、刮痧的概念是“凡是針灸,按摩能治的,刮痧都能治。它應用的是熱脹冷縮原理,通過刮痧造成局部毛細血管擴張,以增加血容量和血流量,有利于促進血液循環,改善或重建人體自然生理循環系統。”[3](P159)中國人對丹尼斯背上因刮痧而留下的淤痕的解釋是為了治病,這是美國人萬萬不能接受的。



在中醫學中,刮痧這種經絡學說實際上也是實證的科學,不過是一種陰性科學。而美國人覺得只能拿人體外部的儀器去觀察、去做實驗,從未想到過人本身也可以是一種實驗儀器。不同的文化體系和文化背景,決定了來自于某種文化的人對另一種文化的認知和理解的差異,因而產生的文化沖突也是尖銳的。從表面上看,中美醫學的不同成了產生整部電影中一系列誤會和矛盾的根源。



二、中美對“刮痧”理解沖突的文化根源



電影《刮痧》中中美對“刮痧”理解的沖突顯而易見,引起這一沖突的文化根源在于以下幾個方面:



(一)文化沖突實質上是哲學觀點迥異的表現



從哲學層面上來看,人類的社會活動和言行無不受到哲學觀念的制約,每一種文化都有自己的哲學觀,因而文化差異實質上是哲學觀點迥異的表現。



中國的哲學以儒家和道家為代表。孔孟哲學強調的是“仁、義、禮、智、信”,尋求人倫關系和社會關系的規范與有序;而道家哲學則推崇“陰、陽、五行、八卦”,以天、地、人、物為研究對象,認為天地萬物皆為對立統一的辯證關系。[4](P45-63)中醫的陰陽學說是基于中國古代哲學思想體系中的一個重要哲學范疇,即中國古人認識世界的樸素自然觀。這充分顯示了主客體認同的關系,體現了“天人合一,天中有人,人中有天,天人之際,合二為一”的中國哲學思想。



美國人的哲學則注重對自然和宇宙的探索與認知,以自然為認知對象,力圖認識自然、把握自然、改造自然。美國人的哲學重科學、重理性、重分析、重實證,是自然哲學、科學哲學。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創立的形式邏輯對人類思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兩種思維方法(歸納法、演繹法)、三大基本規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三段論(大前提、小前提、結論)以及論證的三大要素(概念、判斷、推理)大大豐富和發展了人的思維能力,形成了美國人的哲學思想和文化基礎。



西醫正是建立在這種科學哲學思想基礎之上的。如解剖學,把人每個部分肢解開來,用化驗、透視、切片、造影、CT、同位素描等科學的驗證手段和理論來逐個研究。如果用西醫的理論來解釋中醫的七經八脈是解釋不了的,用中醫的陰陽之說解釋解剖學的方法也是解釋不出來的。基于哲學思想觀點的迥異以及美國人對中醫療法缺乏了解,中美雙方對“刮痧”理解產生沖突就顯得情有可原,影片中法庭上的激烈辯論和沖突也就在所難免了。



(二)文化沖突本質上是思維方式差異的呈現



思維是人腦反應和認識客觀事物的意識活動,思維是溝通語言和文化的橋梁。可見,思維方式隸屬于文化范疇,并體現于民族文化的一切領域。并且思維方式是歷史的產物,不同的歷史時期具有不同的思維方式,每一時代的思維方式都具有其鮮明的時代特征,體現時代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科技水平以及社會狀況。因此,文化差異本質上就是思維方式差異的呈現。



中國的傳統思想不注重語言的邏輯分析,而注重語言所指稱的抽象意義。漢語是意象性語言:以形表意,言簡意賅,詞匯沒有形態變化,斷句不嚴,句子結構沒有焦點,但內容上自足,詞義、語用因素大于語法因素。中國人注重“意在言外”,注重在語言背后的“象”和“意”,以形象符號隱藏意義,把意象看得比語言還重要。因此,中國人的思維具有形象和意象思維的特征,其思維方式定式為意象—聯想—想象。



在《刮痧》影片中,控方律師竟不惜用許大同給兒子講的《西游記》里的孫悟空偷吃蟠桃宴、打翻煉丹爐、大鬧天宮的故事來證明許大同具有暴力傾向。這種莫名其妙的罪名無疑激怒了許大同,進而法律強行剝奪了許大同對兒子的監護權,由美國兒童福利局照看丹尼斯。控方律師這種推理和判斷的思維方式無疑給了許大同沉重一擊,同時美國人的思維方式也表現了淋漓盡致。與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不同,美國人的思維借助概念—判斷—推理的邏輯形式認識世界、認識事物。他們對《西游記》的理解不可能像中國人那樣去理解《西游記》故事背后所聯想的言表之外的社會文化。影片中的控方律師采用邏輯思維的方式來求證、推理、判斷,從而得出結論,使許大同處于非常不利的地位。這種思維方式的差異在法庭辯論中充分地顯示出來。



(三)文化沖突根本上是文化身份不同的體現



“集體身份”,根據哥勞斯伯格的理解,是指“人們屬于某個單一群體的持久性標志”,包含“這樣的一些共享的感情和價值觀,認同于某個具有公共性記憶的延續性與共同的經歷和文化特性的某個群體”。[5](P13)集體身份起源于對“我們”和“他們”之間差異的歷史性認識,但作為對文化者的基本界定方式,這也是對文化差異的本質化結果。然而,隨著全球化的同質效應的擴展尤其是移民群體的擴張,傳統的地緣、血緣等身份傳承模式幾乎面臨被顛覆的局面,國別身份、民族身份以及種族身份在某些移民國家已逐漸模糊和淡化,文化身份反而成為了歸屬感的最后家園。在身份建構中,文化不僅有其自身本體存在的意義,而且也具有重要的方法論的意義。



刮痧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部分,代表著中國文化與美國文化的異質之處,其文化內涵是中國文化身份的表征。對許大同這一代移民來說,在美國生活多年以后,對中國文化的記憶變得模糊,身份也變得游離,“他們只能生活在破碎的歷史記憶與文化選擇的交叉地,正在承受著被美國文化同化的‘身份危機’,而無法正確定位自身的文化身份與認同”。[6]刮痧沖突的發生,一方面徹底打破了許大同的美國夢,另一方面也使他清醒地認識到自身的身份問題以及刮痧對在異國他鄉回歸文化身份的重要意義。在法庭上,他為刮痧做辯解,堅持刮痧的合法性,表明了自身向集體身份的回歸以及中國文化的認同。



對于美國文化來說,刮痧對于集體身份的延續同樣具有重要的意義。全球化和多元文化發展改變了國內的文化構成,造成了文化與身份的多樣化現狀。不同文化的和睦相處的理想可以實現,但“中心與邊緣”的現實卻無法改變。[6]換句話說,美國文化的純潔性和統一性,也受到了多元化的威脅,同樣存在多樣化和碎片化的困擾。因此,對待刮痧療法,美國文化固執地堅持其自身文化知識系統,斷然拒絕接受這種異質文化。主流的美國文化竭力消除來自異國文化的威脅,暫時維持“文化熔爐”的現狀,保持自身文化的純潔性和統一性,同時對移民施加文化壓力,迫使其放棄自身文化記憶,接受并認同美國文化身份。



總的來說,如果許大同能夠突破對文化身份的理解,認識到移民身份中潛在的復雜性,相應地改變捍衛刮痧與中國文化的策略,從而文化沖突的發生以及文化身份的對立可能會避免。



中美兩種文化身份的對立影響了中國移民身份的重構,并使其在兩種文化身份的沖突中左右為難,無法維持平衡。



引起中美文化沖突的根源,不但體現了兩國文化差異,也為我們解決這些文化沖突提供了思路。



四總結



文化因為差異的存在而碰撞,在碰撞中也會有融合。文化沖突在影片中算是一種瘀病,需要刮痧才能把經脈的兩端連在一起。中美文化沖突是客觀存在的,我們要做的不僅是分析它,更需要解決它。因此,我們要認真學習和研究中美文化,吸收和利用兩種文化的精髓,同時以積極的態度了解和尊重文化差異所帶來的信息誤解,采取行之有效的策略,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中架起一座橋梁,讓異質文化中的人相互理解,從而實現文化之間的理解與溝通。

參考文獻:

[1]王小平.A13155 中醫書《刮痧》[M]現代出版社, 2001.

[2]梁家輝.《刮痧》letv.com/ptv/pplay/26506

[3]姚二龍譯.民俗論[M]大眾文藝出版社,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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